第2章 夜色撩人
过边检站前，阎罗先将绝对没法通过入城检查的M6征服者，开进了附近的修理厂。
谈好一万块的价格，阎罗走到车间水槽边清理身上的风沙。
模糊的镜中倒映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他用带着水渍的手从额角扫向颈后，为黑色碎发抹去沙尘，整了整棕色皮夹克，一米八八高的身材修长健硕。
“这具身体，比我预想中契合。”通过脑机通讯，他在心里对黑猫说。
“真的完美融合？”黑猫声音中透着一丝惊讶，“按理说你们的神经回路不可能完全对应，总该有一些排异反应……难道，是第七维度过去的实验对你做了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阎罗缓缓握拳，感受着关节细微的触动，“某种程度上，秦广是不是我杀的？”
“就算你不借尸还魂，他也会被古巴人一枪爆头。”黑猫轻叹，“他在暗网上向我请教过很多问题，算我半个徒弟。二十天前，他在博兹曼惹了事后，向我求助。”
“我觉得他很有天赋，值得培养，便给他伪造了身份，让他连夜来夜之城。”
“但他在和母亲告别后，竟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任由他母亲联系了柳大志，说让他来投奔这位当画家的舅舅。”
“我劝他早些离开，他说这样更可以迷惑那些古巴人，不会有事。”
“但很可惜，后面古巴人开始封城，他走不了了。”
“我黑入了那边的一家工厂，打印出我这具身体来，打算亲自过去帮他。”
“结果我刚赶到，就看到她母亲倒在血泊中。”
黑猫话毕，语气颇为惋惜。
“秦广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精神崩溃。”阎罗眼神悠远，仿佛回到了半个月前的那天。
“你便将我的意识体注入他的身体，借尸还魂。”
……
……
那天的雨很大，雷声轰鸣。
秦广的身体瘫软在地，黑猫的尾巴连接着他的耳后插槽，一阵躯壳的剧烈抽搐之后，阎罗睁开了眼。
门外，古巴人的脚步声杂乱逼近。
阎罗站起身，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捡起地上的匕首转了一个刀花，动作流畅得像这本就是他的身躯。
门被推开的一瞬，刀光闪过。
第一个古巴人倒下，第二个被踹飞到墙上，第三个疯狂射击，将第一个的背部几乎打成筛子。
“你双手装了单分子线。”黑猫虚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于是，世界很快清净了。
……
……
数据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午五点半，空中刺耳的尖啸声逐渐平息，外形基本修复的M6征服者卷起一片沙尘，驶离边检站。
地平线上，一根刺破云层的尖塔映入眼帘，它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却散发出冰冷的银色光芒。
它就是塞勒涅的居所，月神殿。
尖塔四周，云层之下，无数建筑层叠交错，远看漆黑一片，只有几处红墙金瓦格外显眼，仿佛悬浮在夜之城一角，其上还有一座硕大的火焰莲台，但台上空无一人。
二十分钟后，M6征服者驶上入城高架桥。
夜之城缤纷的色彩从漆黑中分离出来，五光十色的霓虹和全息投影在楼宇间交织。
头顶的夕阳余晖逐渐被遮蔽，无数摩天大厦把一座座宫观寺庙托举到云端，一个个庞大的身影分食了所有残余的阳光。
龙凤麒麟、青狮白象、莲台宝剑、金杯骷髅、十字架……
天空之上，几乎囊括了人类宗教史上一切威严、超然的意象。
夕阳沉没，夜幕降临。
而祂们，永恒光明！
“神明啊……”
阎罗仰着头，觉得这里不像一座城市。
更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骨架，钢铁和玻璃构成的肋骨嶙峋地伸向天空，尖刺的顶端盘踞着神明与仙佛。
“夜之城不是塞勒涅的主场吗？怎么祂没把这些家伙赶走？”阎罗问道。
“塞勒涅六年前才凝聚神格，哪有资本和那些大神竞争，能在夜之城占据主位，都不知做了多少利益交换。”黑猫也抬头瞥了一眼，“你现在要看的不是上面，是下面。”
阎罗闻言向下看去，桥下是更密集的建筑群，层层叠叠，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霓虹灯和全息投影在楼宇间闪烁，将下方映照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深渊。
夜之城的“中城”。
“采光真差。”
阎罗收回视线，拨通舅舅的电话。
二十来秒后，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先于人声传来，脑内音量自动均衡，阎罗若无其事地发送了实时位置。
“舅舅，我到了。”
“小广？这么快？”柳大志语气有些局促，“我那儿…再过两天就要搬家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不住你那边。”阎罗说。
“说什么呢，小广你太见外了。”柳大志发来位置，是下城一家名为“夜色撩人”的酒吧。
“你往这里开，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
“他说话这么没底气，指不定过着什么悲惨生活。”黑猫看着窗外，“有AI在，画家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喜欢就好。”
阎罗开启自动驾驶，打量周围。
人造的微雨，给霓虹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楼宇间，金红色的巨型鲤鱼摆尾游曳，鳞片消融在美艳艺伎的折扇中，又从虚幻的樱花和服另一侧探出蜿蜒龙须。
浮空车和小型货运无人机川流不息，不时在网格状的阳台上起落。
一座空中花园的围栏边，垂落着一排十数米长的青藤，上面颇为怀旧地拉了一条横幅：
欢迎各界人士来自然协会体验生命的真谛。
“简直比宣传片里还漂亮，这上面的房子多少钱一平？”阎罗好奇问。
“不知道，我也是底层屁民。”
黑猫弓背伸了个懒腰，跃上阎罗肩头。
……
……
晚上九点，M6征服者停在“数据流”街37号，一栋墙壁斑驳的公寓楼前。
夜之城的下城，并没有阎罗想象中那么糟糕，依旧溢彩流光。
只是部分建筑略显老旧，路边照明的真空管有些发黑，再多了一些阴暗小巷中步履蹒跚的身影，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阴冷。
一楼就是导航终点，阎罗给柳大志发了一条信息，径直推开“夜色撩人”的黑色木门。
暗红的“Nocturne”霓虹灯在他身后闪烁，一股混合着烟草、酒精和某种甜腻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左侧舞台上，酒红色波浪长发的女人抱着麦克风低吟浅唱，紧身皮裙包裹着她火辣的身材，曲线随着歌声的节奏微微颤动。
阎罗视线刚扫过去，女人便抛出一个媚眼，红唇轻启，舌尖滑过上唇。
“莉莉丝！莉莉丝！”
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阎罗向吧台走去，酒吧的装潢颇为复古，皮革沙发、实木吧台、傻大粗的黑音响、舞池里五彩斑斓的镭射灯光，仿佛回到了上上个世纪。
角落里，一个白发凌乱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画画，苍白的脸色和画纸上浓重的阴影对比鲜明，他笔下那些繁复的线条好似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看，你舅舅。”黑猫笑道。
“除非他全身整容了。”阎罗这样说，但还是多看了那人几眼，“你不是说，画家都已经被AI淘汰了吗？”
“夜之城的上层最近流行一种‘复古’风潮，追求原始的艺术形式和感官体验，总之就是彰显优越感。”黑猫说，“但住在这里的人，一般接触不到上层。”
“所以他们是纯粹的热爱。”阎罗站在吧台前，看着酒单。
“也可以说是无用的固执。”黑猫也看着酒单，“毒药、禁果、午夜呢喃……鸡尾酒名字真花哨，完全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可疑成分。”
“新面孔？想喝点什么？”
富有磁性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只白皙的手掌搭上了阎罗的肩膀，指尖夹着一根女士香烟，猩红的指甲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阎罗偏过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吊带短裙的女人倚靠在吧台另一端，乌黑的柔顺长发随意披散，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一杯‘毒药’，夜阑，他就是我的外甥。”
穿着得体灰色西装的男人从门口走来，揽住阎罗的肩膀，仰头打量着他，哈哈大笑。
“小广，你变化真大，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博兹曼那边怎么样？你妈她身体还好吧？”
“一切都好，舅舅，混的不错嘛。”阎罗笑道。
柳大志稍显尴尬地挠了挠头，“也就是最近才时来运转，本来想瞒你，不过你敢横穿荒原，见识也不会少，估计瞒不住。那个，不要给你妈说啊。”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柳先生是有才华的人，过去只是时运不济。”夜阑从调酒师手里接过鸡尾酒杯，推向阎罗，眸光流转，“这杯我请，为秦先生接风。”
深紫色的酒液泛着粼粼异彩，果真就和阎罗对毒药的刻板印象一样。
“多谢。”
阎罗举杯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好似夜阑口中香烟的味道。
“哈哈，以前也是多蒙老板娘照顾。”柳大志也端起一杯鸡尾酒，朝夜阑举杯，“今晚我外甥就拜托老板娘了，今后我就算不住下城了，也一定会经常回来看大家。”
夜阑微微点头，“柳先生一定可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认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艺术。”
柳大志一口饮尽杯中酒，神色振奋，黑色的眸中像是燃了两团野火。
“没错！只有人类创作的艺术，才拥有灵魂！”
阎罗倚在吧台边，笑道：“有人能让我高兴的更明白一些吗？”
“柳先生的画作被‘克洛诺斯’公司看重，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莉莉丝走下舞台，倚在柳大志肩上，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柳先生，今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柳大志面红耳赤，“绝对不会！莉莉丝你也帮助了我很多。”
“克洛诺斯是一家高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时感系列的义体。”黑猫科普道，“他们貌似是觉得艺术家的‘心流’状态对研发有一定启发，也设立了一个艺术部门。”
“我能看看舅舅你的画作吗？”阎罗对“有灵魂的艺术”有些好奇。
“额，那些画全都被经纪人拿走了，而且我就算有副本，也不能对外展示……”柳大志有些尴尬道，“不过我明天过去签合同后，限制就会少很多了。”
“这家伙在做梦呢，签卖身契还差不多。”黑猫语气嘲讽。
“那就祝舅舅你早日举办个人画展，我要一饱眼福。”阎罗举杯笑道。
“我也要去，到时候柳先生一定要给人家内部票哦。”莉莉丝娇声道，将柳大志的手臂贴在胸前，不断摇晃。
柳大志额头冒汗，浑身都僵硬起来，“一定……一定……”
更多的人过来给柳大志敬酒，阎罗找了个角落坐着，想着秦广母亲“病逝”这件事，还是之后再给他说。
“这样也好，你这个身份的最后一个亲人，也不需要牵挂了。”黑猫说。
“是啊，他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阎罗看向吧台边的柳大志。
他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指着电视屏幕上的月神殿，意气风发地大喊：
“总有一天，我要站上月神殿的顶端！”
周围的人尽是欢呼和敬酒，莉莉丝火辣的身躯紧贴着他，恨不得将自己揉到他的肚子里。
阎罗摇晃着酒杯，“怎么感觉他比我还少年意气一些？”
“他是偏执的画家终于否极泰来，你是地府里的恶鬼借尸还魂，能比吗？”黑猫瞥了一眼角落里依旧埋头作画的年轻人，“你说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你有些恶趣味。”
阎罗放下酒杯，往卡座上一躺，调低脑机五感，直接睡觉。
过了许久，酒吧里才渐渐安静下来，阎罗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说，柳大志被莉莉丝拉回家了。
……
……
翌日中午，夜之城下城一如既往地没有丝毫阳光。
阎罗被脑机的警报吵醒，晃了晃头，走到酒吧外，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小混混正在撬M6征服者的车门，已经倒了一个，浑身抽搐，头顶冒着白烟。
阎罗敢随便停车，当然会开启防卫模式，高压电，但不算致命。
“各位，几个意思？”阎罗问道，看向酒吧门口的夜阑。
她依旧穿着黑色吊带，肩上多了条白色毛皮披肩，呼出一口玫红色的香烟，一脸无辜。
一个穿着黑色机车铆钉夹克，穿着唇钉的小黄毛上前，对阎罗竟然颇为客气。
“秦先生，你舅舅欠我们五十万，你是他的担保人，他现在已经无力偿还，按照协议，我们要收走你的车。”
他递出一块芯片，“你可以验证一下。”
“我舅舅不是被克洛诺斯看重了吗？为什么你们判定他无力偿还？”阎罗皱眉道。
小黄毛面露恍然，“原来你还不知道，你舅舅他今天上午面试没通过，回来后就在出租屋里割腕自杀了。”
柳大志昨晚意气风发的呐喊犹在耳边，阎罗微微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