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借查盐县前支王平
定莋是个小地方。
小到即便是最核心的,围在治所周围生活的百姓,也不过千余人。将周围零零总总的百姓全算进去,也到不了五位数。
可定莋又不是一个小地方。
方圆百里,甚至几百里的盐皆出于此,无数人因此地的资源而暴富,然后带着资金走出此地,一去不返。
“我们已经过了越巂许远了。”
王平在一旁小声嘀咕。
“侍中大人说……”
“嗯?”
“对不起!老大!我口误!”
传令官迅速道歉并改口:
“老爷说,让你不要多问,只管赶路。”
“他,跟你说,让我不要多问?”
王平一字一顿。
“呃……”
“驾!”
王平胯下的马在原地旋风一般旋了一圈,然后从队伍的最前面退到马车旁边。
马车的帘子就在他的手边。
只要他向前这么一抓,就会有一张淡定地令人厌恶的脸和他面面相觑,然后接受他的盘问。
可他还是没伸出手。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拍马回到了队伍最前面。
“老大……”
“闭嘴。”
“唔。”
可是马蹄声变奏的那么凌乱,车内的人又怎么会听不出大概?
“王将军这会正憋着火呢。我劝你一会到了附近,可别往他气头上撞。”
马良呵呵地笑着提醒尹群。
“您为什么不告诉他?”
“就像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要你在车里一样。”
马良不答。
一列承载着各种情绪的小队规规整整地绕过山路,行至定莋县前。
县城不大,风波不小。
兵戈散落一地,身披兽皮的人歪七扭八地铺满了地面。
“吁!”
刚刚探路的哨兵将消息传回时,王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战斗的惨烈真让他亲眼看见了,还是吃惊无比。
他从传令官处接过一根长矛,将一具趴在地上的尸体翻过来。
表情狰狞,却面色稚嫩。并不像有弱冠。
“中原攻伐,尚且考虑战后复苏,妇孺老幼等问题。此处兵戈相向,却是全然不顾,只图将对方彻底湮灭。”
王平皱皱眉,示意队伍先不要往前进了。
“我去……算了,你去吧。跟车里的人说一下情况,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车里的人说他想听听你的意见。”
马良晃晃悠悠地从车中走出来。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感到有些反胃,但是他还是尽可能地保持淡定。
“听您指示就是。”
“好。那你便领上十人,从此处绕去,侦查一下定莋的几处盐田目前是何状况。”
“……”
王平想拒绝,但是他心中又有一股十分憋屈的力量在顶着他,不让他张嘴。
半晌过后,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然后便点了几人,拍马离开。
“侍中大人,您这是何意啊?王将军一路尽心尽力,并未做错什么,您为何突然在今日就如此排挤他?”
传令官看得着急,便忍不住开口质疑马良:
“那我要是有意提拔你代替他呢?”
他听马良这般言辞,便翻身下马跪在马良面前:
“我不觉得王将军有错,还请您收回成命。”
“请起。我且问你:若是我在之前直说要他去寻盐田,他会怎么做?”
“这……”
马良呵呵地笑。
“我若提前跟他说让他去探盐田,他必然会多做考虑,认为保护我的安全更重要,然后在到达定莋前安排几人,代他前去。
可此事事关重大,非他不可。你知道为什么非他不可吗?”
“我怎敢揣度侍中心思。”
传令官头向下埋。
“你看,这就是你代替不了他的地方。如果我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就会回答:我不知道。
他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却又过分看轻自己的重要性。我且需要他蒙在鼓里,否则计不成。”
“侍中,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便是。”
“若是如这般揣度利用,恐怕会疏远关系。我虽然知道上下有别,但……”
“我不曾拿你们当普通的士兵。此番与我一同向南,诸位便都是我的患难兄弟。既然是兄弟,便没有以驭人之道虚伪地欺瞒的道理。
信任是相互的。就像即便是他赌气离开,还是把你留给我,负责护卫我的安全一样。若是实在有顾虑,你且等他回来后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让他来责怪我便是。”
“将军不会这么做的。”
马良拍了拍他的肩。
“就像我知道你也不会这么做一样。”
“报——”
率先前去县内探路的探子急匆匆地回报。
他胯下的马匹马蹄上沾染了不少血液,有些甚至还是鲜红色,看得出里面的战斗相当激烈。
“县内冲突未停,中心交战区大概距离我们五里左右。”
“好。其余人在原地待命,我与尹群进去一趟。”
“不可!万万不可!您这不是找……”
“那你和我一起去。”
“是!”
“答应的痛快。我们二人去就是找死,那带上你,又有什么用处?”
马良表情温和,似乎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不过你想跟着便跟着。一会听我嘱咐行事。”
于是,一行三人十分突兀地骑着马,穿越遍地的尸骸,晃晃悠悠地朝县城中间行进。
定莋周围的良田不多,而盐田不少。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难以自给自足,便自然而然地向外发展商贸。
为了更好地抱团取暖,这些当地的百姓比起其他农民将住所建在田地旁,就更愿意聚集在一起互通有无。
所以定莋虽然地方不大,居民的聚集程度却远远高于其他周遭的县。
而这种特点,便为今天的劫难添上了一把火。
“哼。”
高定将手里的人头往地上一扔。
“不过向你们要些盐,非要惹得老子不高兴。现在你们这谁来话事?”
鸦雀无声。
他面前仅剩的几个定莋人都沉默不语。
已经战至力竭的,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不愿搭理他;
而那些还有些力气的,手紧紧地握着武器,伺机给高定致命一击。
“啊!”
一声惨叫过后,半只胳膊连同着手里的武器便一同飞了出去。
“老子问你们谁话事,听不明白?”
高定不耐烦地把玩着手里的大刀。
上面的血液滴滴答答听得他心烦,索性就让血滴在最前面的人身上,从而减少点声响。
“我话事。”
一个身着锦衣的人轻飘飘地踏着赤红的长河,一步一步向高定走过来。
“哪来的神经病?”
高定伸手管身旁的人要弓,身旁的人却没有给他。
那人身上虽然也匪里匪气,但是举手投足又有一种不自然的克制,像是有些知识和见识。
“你干嘛呢?”
高定瞪了他一眼。
“老大,这人……看起来好像不是本地人。你看他身上的丝绸。”
军师模样的人小声嘀咕。
高定鄙夷地眯起一个眼,然后睁大另一个眼。
“汉人?”
“还不是普通的汉人哩。你看他衣服上那个纹饰,都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这么好的丝。”
“哼哼,原来是给老子送菜来了。”
高定的手一松,手里的刀便落在了刚刚被他威胁的人的胸口里。
他活动了活动手关节,又扭了扭脖子。
“你想话什么事?”
“高将军想话什么事,我便来跟你话什么事。”
马良全然不惧。
他身上赤红的锦绣受到正午的阳光的泼洒,光辉程度一时竟将周围的肃杀气息都压下去了不少。
“好啊。你知道老子的名字,那老子就不跟你客套。”
高定狂笑一声:
“老子要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