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说贾源悟空除奴籍,论破鞋凤姐挨耳光
凤、平主仆二人才刚出院门,迎头便撞上急匆匆跑来的鸳鸯。
一见平儿,她便落下了泪,“我的个姐姐来,谁把你打……得好!”
待看清凤姐的一脸愠怒,鸳鸯连忙改口。
平儿姐姐你也真是的,早就叫你少偷嘴,你偏偏不听!
也不看看你跟的是谁,如今吃大亏了吧?
凤姐冰雪聪明,哪看不出鸳鸯误会自己了,使劲儿才挤出一丝笑脸,上前来拉起鸳鸯的手,“我的好姐姐,妹妹我今儿个可是有件大事求你!”
于是把平儿与蓉大家的吵架时说错话的事复述了一遍。
鸳鸯听得直摇头,府中如今这是怎么了,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等凤姐说完,也把二太公回魂尤氏,借她的手废了珍大爷的事学了一遍。
凤姐饶是见惯了大场面,一时也有些愣神。
哪那么巧,焦大昨夜才刚叫破“爬灰”的事,尤氏今天便把珍大爷废了。
又一想,珍大爷废了,以后,宁府那不就由蓉哥儿当家了嘛。
前些日子,一推二就的,把身子给了他,倒算是本小姐有先见之明了!
凭本小姐的手段,拿捏个只知钻女人窝子的贾蓉,那还不手拿把攥的!
以后,这宁荣二府,除了老太太,可就都是我凤姐说了算了。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顿时轻松起来。
三人急匆匆地来到西跨院,见过贾母,凤姐只推说是焦大打的平儿。
“老祖宗,这焦大恨我们主仆插手宁府,您看看他把平儿打的!”
“老祖宗,区区一个包衣奴才,便如此胆大包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老人家惯的。不趁机打杀了他,还留着过年?”
旁边,鸳鸯几次欲开口,都被凤姐以眼神挡了回去。
“包衣奴才?”
贾母冷哼一声,“如今不是喽!人家可是得了我公公的令,以后要跟老身平起平坐,翻身做主子喽!”
凤姐先前还美得直要冒大鼻涕泡儿,觉得只要说服老太太,以给她老人家立威的名义,哪怕以平儿的命,换焦大那刺儿头,也算值了。
哪想到,这天真要塌了!
她连忙把媚人拉到一边,从头到尾细细问了一遍。
见果然如贾母所说,凤姐直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却又不知恨谁。
总不能恨二老太公吧?
对,就是他!
死都死了,还添什么乱!
见人已到齐,贾母等上轿的上轿,坐车的坐车,直奔宁府东垮院贾珍家。
刚转过宁府仪门东南墙角,便看到悟空跟个皮猴子似的,蹦蹦跳跳的从贾蓉家走了出来。
见是贾母,悟空笑着迎上前,“大妹子,果然还是把你惊动了!放心吧,俺老焦刚去看过了,珍哥儿没事,死不了,就是以后不能人道了而已!”
贾母一肚子膈应,却也不得不笑脸相迎,“焦大…哥有心了!这珍哥儿打小是你看着长大的。老身还以为,宁府里这会子最难过的,除了尤氏,便该是你了。没想到……”
悟空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那时,贾珍才四五岁,焦大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宁府来养伤。
那贾珍天天像个跟屁虫似的,奶声奶气地叫着“大爷爷、大爷爷”,天天围着焦大转。
焦大无法有自己的孩子,对这小主子未免也尽心巴结着,一老一小还真就跟好成一个头一样。
后来,贾珍大了,成了主子、爷,便再也没喊过爷爷!
悟空哪听不出她这是讽刺自己没同情心,当即正色道:“大妹子,大爷、二爷可是多次教导我,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珍哥儿受伤,确实是大事!要不是俺老焦略懂刀伤,安排有方,连忙召大夫来救治。这会儿,他便是有十条命,也早没了!”
“再说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怎么着,大妹子,你不会觉得源二爷惩罚错了吧?”
这口大锅,简直比泰山还重,贾母哪敢接,连忙否认。
“焦大哥,这话可不敢乱说!先前儿,老身还说可惜公公来得晚了些,要是早下手,哪里还会有这等腌臜事儿!要老身说,公公他老人家,砍得好,砍得妙!”
悟空见她果然被自己带歪,知道尤氏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不由替她松了口气。
“是啊,源二爷就是心疼你,怕你累着,特意嘱咐我,要我多帮着你些!但凡有哪个敢不听的,让我随时燃了三柱香,请源二爷下来后,看他老人家不一个个的打断她们的狗腿!”
贾母微不可察地打个哆嗦,公公若再来,只怕第一个要打断的,便是我的腿。
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事上沾悟空的便宜,她只得转移话题,刚要命鸳鸯把焦大的卖身契拿出来。
只听悟空又道:
“对了,源二爷可是怪想你的了!错把媚人看成了你,紧紧抱着不松手,直嚷嚷着要好好疼你!”
贾母的脸“腾”一下红了,该死的焦大,这话能随便往外说吗?
躲在人群后面,媚人的脸也在发烫,他哪有抱人家,焦大爷爷净胡说!
凤姐等并不知道老祖宗年轻时的事,一听这等秘闻,一个个的闭目塞听,纷纷化为了泥像。
老半天,贾母才清清嗓子,“我公公生前待我这个媳妇一直很好,也一直很尊重,那真可谓是相敬如宾!”
旁边,鸳鸯听得直要跳脚,老太太哎,这名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她连忙从袖子里掏出焦大的卖身契,递向贾母,“老祖宗,您特意吩咐,让我准备的卖身契,可是要现在还给焦大爷爷?”
自知用词不当的贾母,欣慰地看了眼打圆场的鸳鸯,接过来,递给悟空,“我公公既然有命,老身自然无不遵从的!这契纸儿,如今就还给你了!”
悟空接过来,验之无误后,几把撕了个粉碎。
除了奴籍,心中自然痛快极了。
“大妹子,你这大老远的跑来一趟,不去看看珍哥儿,只怕放心不下!这样吧,我陪大妹子再走一趟!至于她们……”
悟空指着王熙凤等一干小媳妇、大姑娘,“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珍哥儿就不便于见她们了!”
好你个焦大!
这才刚拿回卖身契,就趴花生壳里装人,居然充主子安排起我的人了。
贾母气得攥拐杖的手青筋暴露,偏偏无法反驳悟空的话,珍哥儿被伤到那里,这些年轻女辈确实不方便过去。
只好点点头,“那就走吧!”
她迈步,一左一右虚扶着她的鸳鸯与凤姐,只好也跟着往前走。
因为凤姐上赶着想要主理宁府的事,悟空早就看她不顺眼,“凤哥儿,你还真把自己当哥儿了?你不避嫌,珍哥儿还是要脸的,见了你,只怕他会不自在呢!”
王熙凤的脸当即气得铁青,恨不得这就上去撕了悟空的嘴!
合着他贾珍要脸,我王熙凤便不要了是吧?
奈何自己确实不宜跟着去,只把一双丹凤眼瞪着悟空,活像要吃了他。
悟空偏偏不是个自觉的,无事人似的,笑着对鸳鸯道:“小丫头,你担心我大妹子,一番孝心固然可嘉,可你以后终究是要嫁人的,你也别上去了。我的大妹子,俺老焦来扶着便好!”
凤姐一听这话,更是气歪了鼻子,她鸳鸯扶着是有孝心,而我同样扶着,就是不要脸?
这鸳鸯,打小儿跟着贾母,转眼间便已十多年了。
她固然混成了老太太的左膀右臂,算是荣府的小半个当家人,说出去的话,就是代表贾母,那可比邢、王二位夫人的管用多了。
她深深知道,这都是因为老太太在,她才能狐假虎威,等老太太百年,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双十年华虚渡,终身大事却仍没个着落。
看老太太这身子骨儿,只怕再活个十年八载的也不成问题。到那时,自己可就三十多,连老姑娘都称不上了。
学那些年龄到了的普通丫头,放出去,然后随便找个小厮配了?
曾经沧海的她又哪里心甘。
夜深人静时,何尝不为此事愁肠百转。
眼见那贾琏,人物儿生得风流俊俏,虽然是从宁府过继给大房的,人也不太着调,但将来毕竟是要袭爵的。
若能跟了他混身诰命,也不枉殚精竭虑的跟了贾母这十几年。
有心求了老太太,将自己许配给他,即便当不上平妻,哪怕是做小,好歹也算半个主子,奈何那凤姐又是善妒的。
刚才一见平儿被凤姐打成个猪头,她那萌芽了许久、已经渐渐生根的想法儿,便直接胎死腹中。
悟空好心的一句“你终究还是要嫁人的”,简直就是撕碎了她的逆鳞,戳烂了她的肺管子。
“谁说我要嫁人的?是哪个烂嚼舌根子的说我要嫁人了?”
悟空一番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不由也有些火起,“怎么着?不想嫁人,难道是要嫁鬼吗?”
红楼世界的人,向来信奉鬼神,哪敢像悟空如此这般百无禁忌。
是以,她们一听说贾源的鬼魂附身尤氏,固然惊奇,又哪敢生起半点儿置疑之心。
鸳鸯打个哆嗦,连啐了几口,“你才嫁鬼呢!我金鸳鸯这辈子谁都不嫁!”
“到时,只怕由不得你!”
悟空呵呵一笑,上前便要接替刚松开手的凤姐,去扶贾母,“大妹子,俺老焦来搀着你就好!”
知道附在自己身上的大玉儿,曾吃过万艳杯的亏,贾母哪敢让他碰自己,连忙躲开,“老身自己能走!”
一直与贾母穿一条裤子,连她出恭都须在旁边蹲着的鸳鸯,到底要不要跟上,一时犹豫起来。
这时,贾蓉院的西北角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原来,秦可卿从万艳杯中再次感应到亲人的气息,得知七七四十九天后,将有一个与她极为重要的人前来相见,送走悟空,倚在角门上,闭目遐思了与姐姐相会的一番情景。
直到门外传来鸳鸯的叫嚷声,这才发觉是贾母来了,她连忙开门上来请安。
凤姐见是她,一下子便找到了出气筒。
“哟,这不是蓉大家的嘛!听说你为了一双破鞋,跟平儿撕破了脸。老祖宗都来这半天了,也不见你出来迎接!还以为你气出个好歹来,二奶奶我正要去看看你还喘气呢吧!”
终于有了亲姐姐的确切消息,喜出望外的秦可卿脸上,不自觉的便荡漾着满面春风。
一听凤姐这话,她当时便怔住了,二奶奶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与我名为婶媳,因年龄相近,平日里却最是投契,可谓情同姐妹。
破鞋?
那是我的嫁鞋好吧!
肯定是平儿这贱人,回家后不知如何烂嚼舌根子,以致二奶奶生了误会。
一双桃花眸子在人群中瞅了一圈,没能看到罪魁祸首平儿,只得把视线落在悟空身上。
可怜巴巴地问道:“焦大爷爷,我那真是破鞋吗?”
悟空的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是你仅穿过一回的嫁鞋,怎么能是破鞋呢!很明显,有些人当破鞋当惯了,自然看什么都是破鞋!”
悟空已经把王熙凤得罪透了,哪肯轻易放过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凤姐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借着听戏,与平儿、蓉、蔷几人在天香楼里瞎胡闹的事,终究还是被焦大知道了?
就他那大嘴巴……
那贾琏因我没能生出个儿子,背地里不知嚷嚷多少回,想要纳妾了。
我的丑事若是传出去,他肯定会休了我另娶!
被赶出贾家,丢了面子事小,哪还有机会弄权搂银子!
凤姐煞白着小脸儿,不敢往下想了。
破鞋看什么都是破鞋!
哈哈哈哈,焦大爷爷骂得真好!
焦大爷爷对我可真好!
盯着悟空,秦可卿突然发觉,他脸上的老年斑竟然也有些可爱了呢。
他若真是我的亲大哥就好了!
那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这孤弱女子了。
贾母凭着早年在宁府布下的眼线,对凤姐与贾蓉等搞破鞋的丑事,多少也有些耳闻。
但她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在这臭粪坑似的宁荣二府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什么腌臜事儿没见过。
再说了,谁还没年轻过呢!
所以,也没太当回事儿。
只要没人在她面前提,她权当不知道。
如今,焦大差点儿便指名道姓的又要当众说破口了,她连忙阻止,“焦大,你还去不去看珍哥儿了?老身可一直挂念得很呢!”
悟空仅是从秦可卿骂平儿时,听来只言片语,并没有真正实锤。
否则,他绝不介意跟原身一样,再当一回大嘴巴。
他恶狠狠地警告了凤姐一眼,这才向贾珍院子走去。
贾母拄着拐杖,独自慢腾腾走着,越咂摸越不是个味儿。
所有这一切,固然是因为焦大而起,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蓉大家的。
如今,大玉儿已离开了蓉大家的身体,现在的她哪眼看秦可卿哪眼恶心。
当即转回身来,“蓉大家的,你公公都那样了!你这当媳妇的,不去看看你公公吗?”
“我公公怎么了?”还蒙在鼓里的秦可卿脱口而出。
凤姐不敢针对悟空,哪肯饶过可卿,冷笑一声,“怎么了?你还在这里装好人呢!索性告诉你吧,你婆婆怪你与她争宝贝,就把你公公废了!”
争宝贝?
废了?
秦可卿想破脑袋,也万万想不到,尤氏竟把贾珍刨根断底的劁了!
惊叫道:“二奶奶,你可别乱说!我何尝与我婆婆争宝贝了?废了又是什么意思?我公公不当族长了?”
悟空心里暗叹一声,这傻丫头,是真傻啊!
她的天魂再不尽快回归,帮衬着点儿,只怕早晚要被瓶儿祖孙坑死。
“哟,瞧你这话说的!没争宝贝?难不成焦大口中的‘爬灰’之事是诬陷……”
“不要!”离凤姐儿最近的鸳鸯大喊着,连忙上前捂她的嘴。
王熙凤一时贪图嘴上痛快,跟平儿一样,也把这茬儿忘记了。
悟空一听,立时摩拳擦掌起来,王熙凤啊王熙凤,这可是你自己寻死啊!
到了阎罗老儿面前,你也怪不得俺老孙!
他三两步拐回来,大吼一声,“你把老太太说过的话,当放屁是吧?”
抡起胳膊,便扇向凤姐的脸。
鸳鸯见事不好,连忙拦挡,却哪有悟空力气大。
啪~
纵然隔着鸳鸯,他一巴掌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凤姐脸上。
可怜凤姐,含春粉面上立时落了四个通红的手指印子。
一只丹凤三角眼变成了熟裂口的桃子。
一弯柳叶吊梢眉被打散成了扫帚。
从小到大,有记忆以来,凤姐还是第一次被打。
这一巴掌,直接将她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