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阴差入梦，天道昭昭
到底是惊蛰时候，
春雨连绵，不见断绝。
昨日雨过留下的土腥味还未散去，今日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冥河艄公这行当规矩不少，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未时之前不得渡尸。
一般敛尸司也只有到了未时才会将棺橔运来。
在此之前，艄公们没得活计可做，只需各自待在住处等着便是。
江纬此时正坐在他那四面漏雨的茅草屋中，闭目凝神，丝毫没去理会淅淅沥沥的小雨，只是专注研究着阴差面板。
现在他已可以确定，自己的挂，的确是到了。
白日里在渭水河上渡尸，到了夜里入梦，又能成冥河摆渡人，领阴差之职，度魂去来兮。
且，在帮亡魂完成遗愿之后，他还能得到那亡魂余下的阴寿，并得些其他奖励。
例如，这来自老李头的八载阴寿并阴差法《阴差入梦》。
阴寿于亡魂无用，但于拥有阴差面板的江纬而言却有大用，他发现自己竟可将阴寿灌注，用于提升术法修为。
这挂……深得我心呐！
有了这手段，他便在吊诡世界上，初步有了自保的能力。
在此前，江纬许是还会想法子脱了这冥河艄公之职，但如今，他却只想继续苟在此处，多多收敛些阴寿和奖励。
世界吊诡，邪祟横行？
很简单，我无敌不就是了。
苟在渭水河畔，冥河摆渡，直至无敌。
不再多思，江纬索性直接将刚得到的八载阴寿通通灌注在那《阴差入梦》之术上。
很快就有驳杂信息流涌入脑海，带着诸多感悟和施术方法，如被一看不见的刻刀深深镌刻进他的记忆。
这种感觉妙不可言，就好似江纬当真曾花了八载岁月去修习感悟那《阴差入梦》。
所谓阴差入梦，不过是阴差法之一。
传闻九幽之下有黄泉，黄泉内里有幽都，掌死人魂魄，管投胎往生。
幽都之内有一职便是阴差，阴阳穿梭，勾人魂魄。
而阴差勾魂，则有几个步骤：入梦，辨人，勾魂，送去判官处判一世善恶，之后或是投胎六道，活是打入十八地狱。
《阴差入梦》，则是其中第一个步骤。
如今江纬消耗掉八载阴寿，也算勉强掌握了这一术法，无非是能以阴差之职入梦，与人托梦罢了。
除此外却也无甚其余作用，没什么杀伐能力，也就用于吓吓凡俗之人。
江纬眼眸一转，倒是有个主意，当即再次闭目，施展起阴差入梦来。
……
京都外城，流民区。
那吏员赵壮实正摇着屁股墩坐到一茶馆前，四仰八叉，朴刀一横：“小二，上茶来。”
当即就有茶博士战战兢兢端茶上来，腆着笑脸奉上。
至于茶水钱自是万万不敢提的。
这帮子披了官家皮的黑狗，全然就是这流民区的土皇帝。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官，就怕管。惹了这些个黑狗皮，人家有的是法子让你这生意做不下去。
更遑论这流民区里所居多是些无籍流民，饶是死了也无人在意。
流民的命呐，不算是命。
那昨日里惨死的卖烧饼老李头一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眼前这赵壮实，罪魁祸首，还不是安安稳稳搁这儿坐着，屁点事没有？
惹不起啊惹不起。
茶博士摇着头离开。
赵壮实惬意坐在木椅上，边儿吸溜着热茶，听着茶肆内说书先生口中评书，边儿用一双贼眉鼠眼打量着左右往来的年轻媳妇。
这便是他一天的工作。
在衙门内点了卯，借着上街游查的名头朝这茶肆一坐，就可以开始瞄实目标了。
嗯，这个身条不错，这个屁股蛋大，一瞅便好生养……下次就挑这个了。
赵壮实瞧得舒服，搁阳光下打起盹来，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这梦初时美好，他又瞄实上一家闺女，一通威逼利诱后总算快要办事，
正脱裤子呢，却突然瞥见那床上梨花带雨的美人不见了。
梦里场景也是陡然一变，换成黑压压凄厉厉的地狱。
面前是油锅火海，无数亡魂在内里浮浮沉沉。
赵壮实瞧得心尖儿直打颤，想转身跑，却打眼看见一穿着黑衣，头戴高帽的细高个男子正站在自己旁边。
那帽檐高的厉害，能有俩脑袋之长，上书四颗篆字：【冥河摆渡】
多少也听过不少说书，赵壮实当即就认出这细高个男子的身份：
这淦他娘的是阴差呐！
“赵壮实，汝为人不端，草菅人命，平素里吃拿卡要也便罢了，却还强欺良家，害死一对可怜人。”
“阎王他老人家下令，着我将你勾来，身受十八般酷刑是也。”
阴差声音落下，手中便有铁索朝赵壮实脖上一套。
赵壮实有心反抗，却一想平素行径，竟是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得，不禁惊恐跪地求饶：“饶命，饶命，咱再不敢了！咱再不敢了！”
阴差冷笑：“平素里不知善恶，如今被勾来方知悔过？晚了。”
接着便一推，径直将其推入油锅。
就此，油锅炸，火焰闷……十八般酷刑，生生让这赵壮实在梦里受了个遍儿。
梦中不知年岁长，赵壮实那叫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知过了许久，兴许是十多年，又许是百余年。
赵壮实早已麻木，方才被捞起，见那阴差立在面前厉声喝道：
“若是还有下次，再勾你来！”
赵壮实哪儿敢多言，赶忙磕头称是，不住谢罪，这才见那阴差消散。
一激灵，陡然醒转。
赵壮实发现自己竟还依旧躺在茶肆木椅上，手中那碗热茶竟还未凉透。
十八般酷刑，若那黄粱一梦，却真实得可怕。
俯首去看，惊觉两胯之间已湿润了大片。
这是……生生给吓尿了啊！
却也无心来管此事，赵壮实赶忙站起身来，将茶碗放下，
想抓紧时间去找些纸钱来烧了好赎些罪孽。
前脚刚迈出去，下一秒却又返回，带着笑意将几枚铜板递给茶博士：“茶水钱，茶水钱，快些收好。”
前后态度变化之大，直接将茶博士整的悚然，生怕这黑狗皮是要找事。
却见那赵壮实接着道：“日后，日后来你这儿喝茶，且记得一定跟我要茶水钱，哦对，之前的茶水钱，之前欠的茶水钱也一并算清，明日来还，明日来还！”
说到底，在梦里经了十八刑罚，赵壮当真是想赎罪，生怕再做什么恶事被拉回去受罚。
自此之后，这赵壮实也当真如变了个人似的，待人慈善，不光不再克扣油水钱，甚至还常自掏腰包接济些可怜人。
流民区的人儿都言说这赵壮实转了性子，从一咬人黑狗变成了个善人。
后来有人听说这赵壮实梦里入地狱之事，四下传开，被说书人听了去，编个故事常在茶肆里讲，末了加句评词：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而这赵壮实的善人，其实也没当多久。
半月后，京都里吏部侍郎大人找到自家流落在外的小女儿，听闻小女儿这些年来在流民区内受的苦，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整顿吏治，恰巧查到赵壮实所做的恶事。
欺男霸女，媚上欺下。
收押进监，按律当斩。
拖到菜市口刑场一侧刀下去，脑门上便是碗大的瘢。
人虽死了，然则这故事却在说书人口中流传下来。
善恶天自辨，毁誉在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