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洞房(四)
陆半生一整晚没有回家。
这自然急坏了父母。
那个年代,丢孩子的事情和恶性案件很多。再加上没有手机,联系不便,故而陆半生的父母果断报了警。
执法人员出动之后,带着大狼狗到处搜寻,并最终在一个待拆小区的地下室里,找到了陆半生。
据说陆半生被找到时,场面很邪乎……
警犬顺着陆半生的味道,一路追踪到桥东区19号待拆楼。警犬对着19号楼的地下室一阵狂吠,但就是不敢进去。甚至还夹着尾巴,屎尿失禁。
换执法人员进去之后,最终在这栋楼最不起眼的一个地下室里,发现了陷入昏迷的陆半生。
当时这孩子嘴唇发紫,体温极低,衣不附体,浑身上下只盖着一卷挂历。
虽说昏迷,但陆半生口中依旧不停重复着一个名字……小倩。
陆半生被救回来之后,送到了省城医院。医生给打了点滴,做了化验,但就是找不到孩子昏迷的原因。更找不到缓解病情的方法。
随着病情恶化,陆半生体温持续走低,皮肤已经更不是白,而是紫了。
这怪病,让一众医生束手无策。后来还是一个解放前就参加工作的老中医看不过眼了,冒着极大的风险,把陆半生的父母叫到医院最偏僻的拐角,告诉了他俩一些犯错误的话。
“你孩子这样的症状。我47年在东北见过。这不是‘着凉’,是‘着阴了’。
阴病,得去找会‘看阴病’的人来办。”
老中医碍于身份,点到为止。但也足够让陆半生的父母明白。
于是在陆半生出事的第三天早晨,父母拿着打工赚的所有积蓄,带着孩子出院,去找会“看阴病”的人了。
80年代的时候,有些词还很敏感,不能说。
所以那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和东西,民间都试着用“着阴”“阴病”“撞邪”“超自然”来代替。
那时候,省会里看这些病的人也不敢用过去的那些名头出活,一般会自称做“二先(仙)生”。
找二先生本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好在同一个工地的几个工友有这方面的人脉且乐意帮忙。
在阶级兄弟的集思广益下,两口子很快的请到了一位据说在省会很有名气的二先生。
这位二先生,自称“贺枸子”,是一个胡须很长的中年人。据请人来家的工友说,这人师承“哮天犬”,也就是二郎神身边的那条走狗。
因为这份嫡传,他会二爷的狗的“啸天功”,能开天眼,见邪秽,踏小鬼,练气功。
也因为这本事,他在省会开了个气功班,据说还去京里的什么749局办过讲座,受过研究。是省会少数几个“转正”的二先生。
这种神棍的自我宣传往往是过分夸大的,所以一开始陆半生的父母也不太信。
可谁知那贺枸子大师被工友请到家里时,只看了一眼陆半生,便给了他父母一个“下马威”。
“你儿子前天尿炕了吧?那其实不是尿,是妖邪身上的秽物。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就被东西‘盯’上啦!那东西此时正在吸你儿子的阳气,三天之后,就会把他彻底带走。
今儿个,估摸着就是第三天了!”
贺枸子抬嘴便说出如此多精准的暴论,让陆家夫妇始料未及。
“哎呀!真是有天眼的神仙呀!”
陆半生父母对这位二先生能力的怀疑瞬间消散。
而后父母迫不及待的交了一千块的“诊费”,便恳求他给孩子治“着阴”,去邪秽。
收好钱后的贺枸子满意的笑了笑。然后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桃木剑,便开始开坛施法。
他说,要先问他师父的主人借“大天眼”,进一步搞清陆半生身上附着的是哪路的阴邪,才好对症下药。
开坛后,贺枸子点燃檀香,弄了桌贡品和他师父的画像,三跪九叩。
紧跟着,他一边用桃木剑敲击桌案,一边开始对着陆半生,叨些开天眼见,邪秽的法诀。
“哎~我师父美来我师父帅,我师父慈悲又心善。
我师父喜欢吃排骨,我师父喜欢被人踹……我求师父开开恩,借我天眼正道身……”
贺枸子这场请师父借他神力的“法事”,极其滑稽,让旁人看了,就很怀疑他只是一个唱梆子戏的业余演员。
这样的人,真能降服邪秽?
真能开天眼看见妖怪?
随着贺枸子的荒腔走板,怀疑的气氛又在这法堂上渐渐扩散开来。陆半生父母又开始嘀咕这人莫不是一个江湖骗子?
然,就在陆半生父母担忧自己的一千块钱是否白花的时候,
奇迹,发生了!
当贺枸子念到“我师父下凡来救难”一句时,陆半生的眼睑突然蠕动了几下。
贺枸子那经文诵到“我师父动手破阴邪”的时候,陆半生手指动了动!
“师父下凡啦,我师父借弟子大天眼啦!”
随着贺枸子一声大吼,陆半生竟然摇摇晃晃的睁开了眼睛!
“多谢仙家,多谢仙家……”陆半生的父母望自己孩子重新清醒,激动的连连冲贺枸子磕头。
而那位“大师”,则举着桃木剑,一边满脸冒汗,一边瞪着圆眼冲陆半生比划:“我看见你们儿子身上的邪秽了。
邪物是个娘儿们。她穿着一件红旗袍,梳着一个大波浪,就立在你们儿子身后!”
听了这话,周遭人越发惊恐,只有刚刚睁开眼睛的陆半生满脸困惑。
因为他看见的和这位先生看见的可不一样呀。
虽说他看见的也是个女的,虽说她确实穿着骚里骚气的红旗袍,可她没立在自己的身后。
而是坐在贺大师的脖子上。
而且,女人正用一只手,捂着贺大师的眼睛。
“妖精!放开那个孩子,退!退!退!”
贺枸子说话间,举起桃木剑,狠狠冲着陆半生的身边的空气挥舞比划,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打斗。
而他脖子上的崔小倩,则稳稳当当的坐着,观摩这一场闹剧。
望着这场面,陆半生心中自然惊骇。
可就在他想提醒这位二先生一句,或者问问他脖颈沉不沉,肩膀酸不酸的时候,那低垂着头颅的崔小倩突然有了动作。
女人抬头,瞪了一眼陆半生。
那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和魅人的埋怨,似乎对于他“请人”对付自己的行为,非常不满。
而后,女人笑盈盈的,把自己的腿狠狠一收!
“啊!”
突然间,贺枸子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吐起了白沫。
“哎呀,二先生怎么倒了!”望着这场面,陆半生的母亲惊吓的呼喊。
“别乱说话。大师这是在发功治病呐。”引荐二先生来的工友解释道。
“发功也不用翻白眼,吐白沫吧?”陆半生的父母胆颤。
“说不定是蛤蟆功!”工友欣喜道,“你看,二先生一吐白沫,咱娃就越来越精神了。眼珠子都瞪的那么老大……”
这确实是事实。
陆半生眼珠子越来越大。
因为他看见贺大师的脖子已经被崔小倩的膝盖压变形了。
因为他看见崔小倩冲自己笑着伸出了三根指头。
那样子,俨然是在提醒陆半生:已经……第三天了哦。
……
第三天对于陆半生的家庭,又是挫败和恐慌的一天。
二先生贺枸子在挣扎了好久之后,昏死了过去。
他屎尿失禁,四仰八叉的样子,即便陆半生父母再不懂“治阴病”的门道。也知道这家伙失败了。
再之后,为了不让二先生死在自己家里,陆半生的父母赶紧打了120,把人打发走。
……气功大师贺枸子一番折腾,陆家倒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收获。
至少陆半生醒了,而且还吃了一点儿粥。
望着有了一些精神的孩子,陆半生的父母心情很复杂。
他俩不知道,这是孩子好起来的征兆,还是孩子的回光返照……
“妈!”
突然,陆半生开口,并指着家里的天花板道:“那个大姐姐动了,她不在你背后了,她飘到门口了。”
“别胡说!”陆半生的母亲听孩子突然这么说话,忙捂住了陆半生的眼睛。
虽然恐惧,但母亲还是安慰孩子道:“你看见的都是幻觉,闭眼安心,就看不到了。”
“可捂着眼睛,我反而看的更清楚了。”陆半生告诉自己的母亲,“她出咱家门了,不知道去办什么事儿了。出去的时候还告诉我……她还会回来。”
“胡说!咱家房门关着,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父亲愤怒的否定陆半生的话,似乎想依靠阳刚之气,把那个缠着孩子的邪秽吓走。
可,他的愤怒没什么用。
非但没什么用,貌似还引起了相反的效果。
“砰砰砰!”
一阵清晰的敲门声突然传导进三个人的耳朵。听的陆半生父母都是一颤。
咋会这么巧合?
“当家的!这可咋办?”陆半生的母亲抱着孩子,躲避在了父亲身后。
“这……”父亲满脸的慌张并不比母亲要少。可当母亲把身体紧紧贴在他像墙壁一般结实的后背上时,他脸上的彷徨犹豫瞬间消失。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背负着一个家。
“老驴操的!横竖跟她拼了!”
一句狠话后,父亲提起笤帚疙瘩,然后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