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一）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透着几分烦闷。仲夏时节，暑气蒸腾，燥热难耐，无端地让人心里生出些许烦意。
屋内，香炉中袅袅升腾起一缕青烟，悠悠萦绕，带着草木特有的淡雅清香。几个小丫鬟守在床边，正轻柔地为床上昏睡的人擦拭着脸。
“昨日小姐虽喝了不少酒，大小姐喂了好些醒酒汤，照理说早该醒了，怎的这会儿还睡着呢？”白芷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眼中满是焦急。
白瑛走上前，伸手掐灭了香炉里的青烟，又轻轻推开一扇小窗，嘟囔抱怨道：“都怪少爷，非得拉着小姐去喝酒，疯玩到半夜才回来，正巧被大小姐逮了个正着。等小姐醒了，免不了要挨一顿训。”
“要不，还是把那个大夫请过来看看吧？”白瑛拿着小勺，舀了一点药，轻轻送到床上人的嘴边，试图喂她服下。
白芷在一旁干着急，指着那碗药急道：“就这么喂，醒酒药早凉透了，小姐又不张嘴，根本不行。”
“那我更得赶紧去找个大夫了。”
白芷赶忙一把拉住她，伸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别去，二房那些人正盯着咱们呢，要是这事儿传出去，还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编排小姐。”
白瑛刚要开口，就听见床上的人抬手拍了一下床面，像是在睡梦中挣扎反抗着什么。
“小姐……”白瑛慢慢走过去，试探着轻声问道，“你醒了吗？”
谢司瑶迷迷糊糊间，只觉这声音熟悉无比，费力地撑开眼皮，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得瞪大了双眼！
“白瑛！”谢司瑶猛地坐起身来，满眼的不可置信，直直地盯着她。
白芷见状，赶忙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身后，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柔声道：“小姐慢点，别起猛了头晕。”
谢司瑶只觉脑袋胀得厉害，晃了晃脑袋，定睛细看，眼前之人正是上辈子跟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女——白瑛和白芷。
一位老太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见床上的人醒了，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堆满笑意，边走边说道：“老奴见小姐一天都没进点儿吃食，就赶紧熬了点儿粥，刚放在凉水里湃了湃，这会儿温度正合适，小姐快趁热吃点儿。”
谢司瑶望着老太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满心惶恐，生怕一开口，这如梦似幻的场景就会瞬间消散。
白瑛刚要拿勺喂粥，谢司瑶嗓子忽然一阵干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刚喂进去的那点粥也全咳了出来。
这梦……怎么如此真实？
白芷急忙拿了块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嘴角，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道：“小姐慢些喝，千万别呛着。”
那帕子擦过嘴角的触感，带着温热，竟不像是在梦中。
是在地府团聚了？
谢司瑶目光审视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个人。
这两个丫鬟，自幼便与她相伴长大，可上辈子，她们却都没落下个好下场。白芷聪慧机敏、沉稳冷静，随她出征北洲时，死于暴军的乱剑之下，临死前，为了阻挡北洲暴军南下，白芷引火上身，点燃了那堆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
白瑛生得甜美乖巧，性子却急，在台州久攻不下、军队伤势惨重、败局已定之时，她自作主张爬上了台州总领的床，趁其不备将他斩杀，而后自尽。台州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接应的军队才得以一举拿下台州。当时的她，崩溃绝望哭了好几天，在靶场上没日没夜地拼命训练，双手差点就废了。
还有钟妈妈，她的乳娘，对她来说是半个亲娘，陪着她出生入死。白天，钟妈妈忙着抚恤将士遗孀；夜晚，就到炊事房帮忙做饭。至于她后来的下场，谢司瑶全然不知，只记得自己去皇宫受封时，她还在家里做饭，再然后自己就被杀了。
谢司瑶双眼含泪，抬手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苦笑着喃喃道：“什么百战百胜……”
白瑛和白芷吓得立刻握住她的手，惊慌失措地说道：“小姐是不是头痛啊？奴婢这就去帮您叫太医！”
谢司瑶捂着胸口，大口喘了几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手，却惊住了。这双手白皙纤长，肉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小姐的手，不是边疆风吹日晒的手。
当年父兄战死，姐姐身亡，她是谢家唯一的孩子，挺身而出，扛起了谢家的大梁。为了能上阵杀敌，她勤习武功，每日去教场练兵。拉弓射箭，手心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手背久经风霜，粗糙皲裂；手骨断了又接，接了又断；指甲在战场厮杀中被磨得开裂渗血，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粗犷男人的手。
这双手对她早已经陌生。
她慌乱地跑到铜镜前，双手颤抖着，对着自己的脸摸了又摸。镜中的面容光滑细腻、圆润可爱，眼眸里满是清澈与童真，哪里还有战场上的坚毅与沧桑。
谢司瑶环顾四周，熟悉的闺房陈设映入眼帘，一切都如往昔。
难道……我重生了？
一个踉跄，她磕倒在地，钟妈妈急忙上前搀扶。谢司瑶坐在床上，惊魂未定，眼神中透着迷茫与惊愕。
许久，谢家正午的钟声悠悠响起，将她飘远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她猛然睁开眼睛，抬起头，眼眶中热泪滚滚而出。
苦心人，天不负，上苍终究还是眷顾她。
“这是怎么了？不会是阿姐说了您两句，就掉眼泪了吧？”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门口走进一个笑眼盈盈的女子。
谢司瑶猛一抬头，立刻起身，飞奔过去，一把环抱住来人。谢司颜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方糖笑道：“你这个小泼猴，都及笄三年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传出去，可不得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