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死税还在
县君死了!
和身边的亲信一起,被一伙凶贼残忍杀害,连尸体也被大火焚烧的不成样子。
除了因公事外出的主簿外,功曹、贼曹掾、督盗贼、主记室史,连同三十名侍卫,无一生还。
翌日,这则耸人听闻的消息伴随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在安邑县乃至河东郡内疯狂流传。
有人不信。
有人将信将疑。
有人暗自拍手称快。
也有人惊恐万状、不知如何是好——说的就是你,韩康韩主簿。
哦对,现在不能叫韩主簿了。
赵谦既死,朝廷迟早会重新委派新的安邑令,新任县令自然有自己的心腹班底,不可能再用韩康。
除非韩康重新再找一个县令或者郡守做主君,否则大概率没机会被称作韩主簿了。
韩康很慌。
刚得知赵谦死讯时,他是不信的。
或者说,是拒绝相信的。
然而当他连夜赶到郭里,看到一片狼藉的场面以及残骸旁边的一只刻着“安邑令印”四个大字的铜印时,心里的那点侥幸荡然无存。
来不及悲伤,另外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摆在了韩康面前——接下来怎么办?
查,是肯定要查的。
但韩康心里明白,以如今这种情况来看,想查到凶手几乎不可能。
作为县君主簿,他翻阅过安邑县县寺库房内积压的案件卷宗,知道案件的侦破几率究竟有多低。
低的令人发指。
而他面临的这件大案,现场几乎完全被焚毁的情况下,想要侦破更是难上加难。
那么如果无法勘破此案,抓到杀害赵谦的凶手,他韩康该如何向赵忠交代?
赵忠权势的确显赫无比,但让他从族内找到一个值得培养的苗子,并且一直推到天子脚下大县县令的位置上,其实也并不容易。
各种意义上来说,赵谦都是赵家的中坚力量,而且还是存在上升空间的中坚力量。
赵谦遇害,以赵忠为核心的势力集团肯定会受到影响。
在这种前提下,赵谦门下心腹基本也全死了,只剩他韩康还活着......扎不扎眼?
因此,看到铜印的一瞬间,韩康甚至有一股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幸好,理智把他拉了回来。
如果真的在这种关头消失不见,那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即使明知道是白费力气,他也必须要留下来,努力勘查事情的真相。
如果查不出真相,那就只能先盯着一个嫌疑方向,一查到底。
因此,韩康清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安邑县尉派人收捕昨夜出现在郭里的人。无论是郭里百姓,还是路过的客商、旅人,全部抓到牢狱里,先拷打一遍再说。
不提韩康等人的歇斯底里,安邑县发生如此大案,尤其还涉及到朝堂上的大人物,河东守相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若罔闻。
事实上,几乎在韩康赶到郭里后没多久,守相府内的董卓就得知了此事。
作为河东郡守,这件事情对他造成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但这并不妨碍他立刻派人全力彻查。
赵谦是被谁杀死的,怎么死的,董卓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能不能通过这件事,向赵谦的族叔赵忠表达出善意。
实际上,董卓是个原则底线很灵活的人。
他是弓马娴熟的边郡豪强,是通经读史的士人子弟,有需要时,自然也可以成为宦官认同的自己人。
董卓能够发迹,除了他自身作战勇猛以及在羌人中拥有一定威望之外,还在于“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张然明的提携,虽然后者很不待见他。
而他能够连续出任河东郡守,走的其实是司徒袁隗的门路。
熹平时,董卓被司徒袁隗征为掾吏,后面才有机会出任并州刺史、河东郡太守。
张奂与宦官集团纠缠不清,袁隗则是标准的士人。
袁隗出身汝南袁氏,是袁基、袁绍、袁术的叔父。其妻马伦,是一代经学宗师马融的女儿。马融这个人,可能很多人都不熟悉,简单来说,这是横压一个时代的儒家宗师,弟子门人数以千计,大儒卢植、经神郑玄都是他的门徒。
袁隗是标准的士人领袖。
按理说,作为袁隗提拔的“故吏”,董卓应该仇视宦官,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董卓跟很多宦官的关系都很不错,只是与他交好的宦官,大多层级都相对较低。
所以有机会向赵忠示好,董卓心中高兴居多。
至于勾连宦官会不会惹怒举主袁隗,董卓并不以为意。
因为袁隗乃至整个袁家,跟宦官集团的关系根本就不清不楚。
有意思吧,明明是经书传家的世家大族,连续几代人却都跟宦官纠缠不清。
实际上,这也正是汝南袁氏能够在两次党锢之后中屹立不倒甚至愈发强盛的根本原因。
至于袁绍、袁术等袁家后辈又突兀变成了抗击宦官的急先锋、领袖,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能说,不管人品怎么样,袁家历代主事者的眼光属实顶级,每次都能压中胜利的一方。
扯远了。
有了守相府的鼎力支持,赵谦遇害一案就在临时代理安邑县政务的安邑县丞的主导下,展开了轰轰烈烈地勘查事宜。
刘珩也被不可避免的被喊去问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被询问到的大多数问题竟然都跟韩康有关。
有韩康及蚩尤里众人的相互印证,刘珩等人很快就洗脱了嫌疑,重新回到蚩尤里。唯一的限制,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不允许离开蚩尤里。
直到此时,刘珩才彻底松了口气。
回到蚩尤里后,一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
要么在家读书,要么去自家田地里查看春耕进度,要么就是在新建的靶场中练习弓箭技艺。
但这种悠闲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日后,东郭乡负责征收、催缴赋税的乡佐,忽然来到蚩尤里。
“什么,收税?”
刘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乡佐,心中无比荒诞,“现在还没到案比时间,收什么税?”
乡佐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体态浑圆,笑容满面,身后则跟着十几个拎着刀的扈从。
闻言笑道:“自然是此前定下的那一百钱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盖过印的公文递给刘珩,示意对方打开。
“感郭里父老子弟之悲惨境遇,为助其度过难关,每人征收一百钱,或等价粮、布。”
看着公文上的字迹,以及右下角的“安邑丞印”,刘珩良久无言。
原本以为,是赵谦为一己之私搜刮百姓。
然而这张文书,明晃晃的告诉刘珩,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一场安邑县上层官员达成一致的、针对底层百姓的财富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