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子回暖不过两天，又断断续续的下起小雪，一觉醒来，指粗的冰凌已经挂满屋檐。
谢初梨本就懒动，现在还有伤，就更不愿意多动两下了，好不容易起了床，就在大殿里生了小火堆，带着李照一起烤火烤红薯，火堆烧的人暖融融的，她就蜷在蒲团上拨弄煨在柴灰里的红薯。外头天寒地冻，里头倒是舒舒服服。
谢老头一向起的早，一大清早又背上布袋要下山，谢初梨劝了两句，没劝成，便只好给他翻找了一件厚重衣衫和一把旧雨伞。老头衣衫一披，也没撑伞，迎头走进洋洋洒洒的细雪里，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下折的山路里，这就又走了。
李照看着空落落的院子，直到青石路板上积起一层薄雪，又回头问她，“前辈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
谢初梨正捧着烫手的红薯，一掰为二，分了一半给李照，“等一等，很快就回来啦。”
两个人闲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干，就眼巴巴的看着大殿外面等着，红薯烤了两轮，谢初梨把最大的一只拨到了一旁，火堆哔哔剥剥，一捧干柴将将烧尽，谢老头也没叫他们失望，站在门口一抖风雪，又回来了。
谢老头冻得浑身发抖，好在眼睛里还是清醒的。李照赶忙帮他卸下身上重物，把人搀到了火堆面前，急切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谢老头哆哆嗦嗦的摆了摆手，干巴巴笑道，“一把老骨头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咯！”
“哎呀师父才不老！一点都不老！”
谢初梨捧着热乎的大红薯，吹掉烟灰递给谢老头，殷勤道，“来师父，暖暖胃！”
“还算你这臭丫头有点良心——”
谢老头还没接过红薯，脸上一皱，对着谢初梨结结实实就是一个喷嚏。
得，风寒了。
谢老头这一病就躺了两天，不念叨了，也不劳碌了。药还是谢初梨来熬，一次两份，一份给李照，一份给谢老头。两个小泥炉上坐着汤壶，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整个厨房都是清苦的药味，她摇着蒲扇看火候，一看就是大半个上午。老头成天躺着，耳根子是清静了，就是心里莫名的没着没落。好在李照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无事之时就过来陪她聊聊天，倒也不至太过多想了。
又过一日，大雪初霁，难得的开了日头，透过山间薄雾飘渺，瑞雪之下仿有春意如梦似幻。
谢初梨起床的时候稀薄的日光已经打上了窗外的古松树桠，她站在太阳里懒洋洋的伸了伸腰，然后就看见谢老头扛着扫帚在院子里扫雪。她轻手轻脚屏住声息，猫着腰躲到老头背后，刚要伸手吓他一吓，老头率先转过身来反手一个小擒拿。
“哎呀师父疼疼疼——”
谢初梨出师未捷，被制着伤处，只能忍着疼委屈巴巴的讨饶，“我错了我错了——”
“你师父是年纪大了，收拾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
谢老头松了手，又念叨，“我看来你近来松懈，来日须勤勉加练。”
“好嘛，加练加练——”
谢初梨一听加练就头疼，忙别过话道，“不过师父，今天怎么想起扫院子了？”
谢老头还未答话，李照便先走了过来，朗声道，“前辈，内殿已经清扫好了。”
谢老头欣然赞许道，“阿照可是比我这个傻丫头勤快。”
复又瞪了一眼木在原地的谢初梨，道，“今夜是岁除夜，明日便是年节！”
“噢——”
谢初梨恍然大悟，她从没下过山，日子日复一日的过，自是不会去记得这等时令佳节。老头却不一样，每一天都算得门儿清，每年岁除夜与年节，山外百姓和乐团聚，烟火味落进山里，观子就更显得清冷落寞，她对此不太有感，但老头总会给她的碗里多添几块肉，也算是过节。
“还愣着做什么？”
谢老头用扫帚扫了扫她的腿，吩咐道，“还不快和阿照一起把其他地方扫一扫？”
“噢！”
谢初梨抽回神，闻言看了看身旁的李照，李照也正看着她，他不太爱笑，但眼底柔和暖意淙淙。
李照也在，这年总归是和过去不太一样的。
她这么一想，心情居然还不错。李照先道，“那我们走吧。”
她笑笑，“走吧。”
清扫白云观还是个力气活。等到擦掉道像上的最后一点积尘之时，暗沉天色已遥遥压来。谢老头来喊吃饭，谢初梨就拉着李照乐颠颠的跑去了大殿。
山里吃的大多都是吃惯了的野味，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谢老头总是会想方设法的换换口。等到谢初梨和李照跑到的时候正看到饺子上桌，谢老头亲手包的，野菜猪肉馅，一个个皮薄馅大，人手一小碟醋，一旁的小泥炉上炖着红烧肉，一掀盖，冒出的白气香气四溢。
谢初梨坐在蒲团上看，看着老头把炖锅端上桌来，还没放稳率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这锅肉已经慢炖了三个时辰，滚烫的肉汁压上唇齿，烫是烫的，肉却已经酥烂，迫不及待的咽下去，热气和酱汁还留在咽喉里，她舔舔唇，回味鲜香又浓郁温暖。
“真好吃！”
谢初梨美滋滋的缩了缩肩膀，又给李照夹了一块，忙道，“快来尝一尝我师父的手艺！”
李照也没推辞，他是吃惯了海味山珍的，但在这寒冬的深山里，这样一块热气腾腾滋着油花的红烧肉的确让人遍体生温。
“好吃吧？”
谢初梨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好吃。”
李照淡淡一笑，又道，“不曾想前辈的厨艺如此高超。”
“诶！别奉承我！好肉须得配好酒！阿梨——”
谢老头胡子一吹，显然也很高兴，“去帮我把床底下那一坛竹叶青拿过来！”
“好嘞！”
谢初梨高高兴兴的跑出门去。远山尽处漆色沉沉，偶尔炸开两朵明艳的烟火，刹那点亮半片夜空。冷风掸过，殿外梁上的旧灯笼里新上了红烛。大殿大开着，火光充沛温暖。
她听见老头扯着嗓子说，“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