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流层的世界
周伟先生，恭喜你，你通过了我们所有的测试。我们正式邀请你成为我们团队中的一员。我猜你心里可能充满了疑问，在之前未通过测试时我们并没有做过多的详细介绍。现在我就正式给你讲讲我们的情况。
首先，我们不是一家生物医药公司。我们招募像你这样的病人进行试验，并非是为了开展相关药物研究或者进行常规的临床试验。我猜到你听到这儿可能会感到有点失望，毕竟你参加我们的项目，原本是期望能找到治愈你现在所患疾病的新疗法吧。
果然，搞了半天是这样的情况，周伟脸上的失望之色难以掩饰。周博士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们是一家从事人工智能、脑机接口和虚拟世界研究的非营利性私立机构。你刚才参与的试验，就是我们最新型脑机接口设备的测试。这个设备能够通过全身各种感应器读取人体细胞蛋白之间的信息，然后与我们超级计算机上的人工智能建立联系，进而在人脑中投影出一个如同身临其境般的虚拟现实场景。在我们的研究中，发现某些视网膜色素变性病人的两种视觉神经基因DNA蛋白发生了突变，这种突变就是病人视网膜病变的根源。不过呢，突变后的基因活性更强，它能够搭建起一座桥梁，把计算机图像信号转换成人脑可以识别的信号，这样就能在人脑中产生非常逼真的图像。你在刚才的实验中很好地验证了这个成果。而且这项研究还能衍生出另一项成果，那就是未来可以直接制造出芯片植入眼睛晶体里，从而彻底解决这类病人的失明问题。”
周伟刚刚被泼了冷水的心又重新热乎起来，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地问道：“这听起来很神奇，但是将人脑连接到虚拟世界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吧？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记忆和自我意识，电脑在人脑中直接产生画面虽然会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但参与者仍然是以第三方的视角在参与活动，就像是自己在控制游戏角色一样。要是参与者进入一个以真实历史为蓝本建立的虚拟世界，像我知道历史进程，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就不可能实现真正的融合。就拿你刚刚进入的以1948年为真实背景的虚拟世界来说吧，作为陈佩高的我知道历史结果，肯定不会加入十二兵团。在那个世界里我就像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我知道股票未来的价格之类的信息，这样我就会变成最富有的人，这会破坏虚拟世界的平衡，违背真实历史，甚至可能导致虚拟世界坍塌。同时，这样也会让这个体验变得不好玩，毕竟未知才会引发好奇，才会有探索的意义和动力。”
周博士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啊，为了让我们的虚拟世界具有更高的历史还原度，我们需要抑制参与者的原有记忆和自我意识。在我们的研究中发现，某些阿尔茨海默病人存在PSEN1和PSEN2这两种突变基因，控制这两种突变基因可以对个体的记忆和自我意识进行短暂的抑制。我们用阿尔茨海默病人进行测试，证实了这个研究方向。但是呢，阿尔茨海默病人的自我意识和记忆已经被破坏，他们没有办法对实验效果进行有效的反馈。所以，我们需要寻找这两种突变基因的隐形携带者，也就是那些还没有表现出病症的人来进行进一步的实验，并且能够给予我们反馈。”
“我们在这一年里在全球大约测试了一万多个报名的病人，你是唯一一个同时具有视神经基因和记忆基因突变的人，找到你真的很不容易啊。”周博士夸张地做了一个搞笑的怪脸，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我也是学计算机的，也做过游戏，当然了，跟我看到的你们这么厉害的技术相比，我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不过我还是明白，要做出我刚才看到的那么精细的3D渲染画面，需要高速计算芯片和图形处理芯片，更别说这脑机接口技术了，简直是闻所未闻，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周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前面我也说了，我们是一家私立研究机构，不追求盈利，也不对外交流和公布任何技术信息，而且我们所有的研究都是保密的。我只能跟你分享一点，在我们研究的这个领域，我们远远领先于世界上任何一家机构和公司。同样，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们的实验，你也要签署保密协议。”周博士边说边把手上的文件夹递给周伟，“你看看吧，我们是一个有着伟大使命的机构，我们欢迎你的加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签字，然后我们再继续聊。”
周伟打开递过来的文件夹，原本以为保密协议会是一沓厚厚的法律文书，结果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也没几句话：“我宣誓未经公司授权，我不对任何组织、机构、政府和人员透露有关公司运营情况及相关技术研究资料。”
“就这么简单？”周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只要签上名，然后对着我念一遍，就算完成程序了。”周博士平静地说。
周伟签完名，对着周博士念了一遍后，看着陈艳收走了文件，他随口问道：“保密协议里没有惩罚条款吗？这让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公司认为没必要设置，全靠员工自觉。我所知道的是，在我们公司几十年的历史里只发生过一起泄密事件。我们有一个意大利的科学家把关于量子通信研究的资料分享给了他在哈佛的一位朋友。”周博士的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
“那公司是怎么处罚他的呢？”周伟追问道。
“这个……具体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后来他们两个人都莫名死在家中。”周博士有些含糊其辞，这让周伟的心里涌起一股寒意，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里，刚刚看到的那些诱人的研究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些黑暗的东西。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让你干非法的事，不泄密是一个员工应尽的本分要求。我们公司对离职很开放，没有任何约束，如果你不想干了，只要通知公司后就可以随时离开，当然你不能带走任何资料，也不可以向外透露你所知道的一切。”周博士看到周伟的表情，急忙解释道，还耸了耸肩，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周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们这个量子计算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只知道这个名字很厉害。”
周博士的眼睛亮了起来：“量子计算啊，这是基于量子纠缠原理的超强计算技术。简单来说，量子纠缠是一种很神奇的现象，两个纠缠的粒子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建立瞬间的联系，它们之间没有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概念。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利用这个原理，它安装在我们全球的三个超算中心，通过专项光纤相互连接，这三个超算中心输出的强大算力才能够创造出你所看到的如此逼真的虚拟效果。”
“那我在今天上机测试里的故事情节是事先写好的剧本。我感觉在里面很多背景资料都是像周慕贤、吴安守等人物告诉我的。当我回想起陈佩高的过去时，其实是你们的人工智能向我的记忆细胞注入数据的过程吗？”周伟问道。
“没错，刚开始陈佩高的角色有点呆滞，反应迟缓，但随着你的记忆细胞获取更多陈佩高的信息和那个时代的背景资料，你和我们设定的陈佩高角色的相似度不断上升，在结束之前已经达到了95%，而且你的大脑原有记忆基本上被抑制住了，没有出现我们担心的强烈排异反应。试验结果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就好像你天生就是为我们的实验而生，而我们建立的系统也像是专门为你而设，真的是有一种天赐良缘的感觉啊，哈哈哈哈！”周博士兴奋地说，不过周伟觉得他这兴奋有点过于强烈了。
“那我们下一步的试验会是这样的：在给定人物初步设定之后，你所扮演的角色在一个完全由量子计算机抓取历史数据而创造出来的、和历史高度重合的虚拟世界里探索时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陈佩高在微观层面上并不是一个小人物，但在更宏观的社会层面和历史进程中他却是微不足道的。这样一位人物在模拟历史社会中的活动会不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会不会和我们现在真实的世界产生关联，这些都是我们想要研究的东西。”周博士继续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另外，长期在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这两个不同的‘我’之间切换，对你的身体和心理会产生影响，但是影响会有多大呢？还有，利用脑机接口对阿尔茨海默病人突变基因进行抑制，是不是可以改善甚至治愈阿尔茨海默病呢？我本人既是生物学博士，又对药物治疗阿尔茨海默病这个方向感到悲观。过去几十年里，这么多顶级药厂花费了几十亿美元，却没有一个成功开发出药物。或许我们的方向才是可行的，anyway，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研究了，想想都让人兴奋。”周博士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他把周伟和陈艳的情绪也都带动了起来。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起身走回办公桌，边走边说：“讲得太激动了，忘了把这个重要的东西给你了。”
他拉开办公桌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回到会议桌旁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指环，递给了周伟。
周伟接过指环，立刻被吸引住了，他把指环拿在手里，前后左右翻转着仔细查验。
这是一枚指环或者说戒指，长得和虚拟世界里富芃芃还给陈佩高的戒指一模一样：乌黑的颜色，雾面金属质地，表面光洁无痕，朴实无华之中却透着冰冷的高贵感。
“你需要每天戴上它，它是感应器，能够感应你身体的每时每刻的变化。当脑机接口读取这些数据后，就可以做出最好的人机匹配。同时，它也是进入办公室、设备间以及上机的通行证。”周博士介绍道。
周伟边听边把玩着指环，在中指和食指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后戴在了中指上。
哔叽一声，指环两边边缘亮了一下红色，又亮了一下蓝色，然后便再无声响。周伟迷惑地看了一眼周博士。
“噢，这是激活和确认身份的操作，现在你正式成为那台人机接口设备的唯一使用者了。你随时可以用这枚指环扫码进入办公室和使用设备。”
“它长得和我在虚拟世界里作为陈佩高这个角色苦苦追寻的戒指是一样的，它们俩有没有关联呢？”周伟好奇地问。
“我只了解手头上的这枚，它是你和人机接口终端连接的设备。至于虚拟世界里陈佩高手上的那枚戒指的用途，就需要你自己去探索了。”
“可陈佩高一拿到戒指就自动退出了虚拟世界，它是退出虚拟世界的控制器吗？”周伟继续追问。
“不是的，这纯粹是巧合，我们实验的剧本就写到那里。之后你必须在进入虚拟世界之前设定好退出时间。由于虚拟世界如此逼真，在里面你是意识不到外面的世界的，也就是说你没法在里面不安设定时间主动退出。如果你不设定，你也许会永远待在里面。你放心，机器是有保护装置的，没设定退出时间是不可以进入的。还有，设备有生命维持系统，你一直躺在里面，也不会被饿死。前面也说了，后面的虚拟世界完全由人工智能按照真实历史合成的，后面陈佩高的走向我们也不知道，期待你的探索。”
“那它怎么充电呢？”周伟问道。
“不需要，它是透过你的体温和身体运动产生的动能获得能量的。还有，这是一张公司的信用卡和一张用你名字开的银行卡，你来香港所有的吃住都可以用这张公司卡来支付，只要每月额度不超过十万港币就不需要任何解释。这张私人卡是公司对你参加试验的生活补助金，每月固定十万港币。你的上班时间是自由的，你可以每天来，也可以不来，甚至一个月不来也没有关系，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能对外泄露这个试验内容。”
周伟接到通知来香港的时候，他原以为是获得了参加新药的临床实验资格而已，所期待的是能获得免费药品，生活费自理就相当满意了。后来听说他们不是生物医药公司，心情失望到了谷底，然后听到他们拥有这么厉害的脑机相连的技术，并有制造芯片植入一劳永逸解决视力的方案，心情大震之余，但又有点担心植入芯片会不会太贵，据他所了解，在国外罕见病由于缺少足够的病人来分摊研发费用，治疗费用动辄上百万美元也不足为奇。现在，不仅不要钱，而且还发钱，不仅发钱，而且还这么多。周伟不由自主地用拇指搓着中指上的手环，指环冰冷的金属提醒他这不是梦，自己真的走了大运，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就像煮沸的水壶盖一样。
但作为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小老板周伟意识到自己对平流层公司的价值，强行控制住了内心的狂喜，以平静的口吻说：
“谢谢你这么详细的介绍，提供这么好的待遇，但是我还是需要时间考虑一下。长期在现实的我和虚拟世界里陈佩高之间转换，毕竟对我身心可能会有潜在伤害。你们请了第三方对我做了背景调查，你们应该知道我刚刚把公司出售，并不缺钱。老实说，参加这个项目，我的受益很有限。我更关心的是治疗我自己的疾病，你提到你们的技术可以开发植入式芯片来解决我这种眼疾，但未必会现在就去开发，或者等我们这个合作结束了还没开发出来，对吧。”
周博士愣了一下，说：“第一，这个是个可控的风险，你的指环也有监控你健康的功能，你大可放心。第二点，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会向我的老板反映。”
“还有为什么你的虚拟世界选择以1948年为背景而不是其它年份？”周伟问道。
“这个剧本是我们大老板亲自定的。我们公司内部准则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周博士严肃地说。
“那为什么陈佩高的长相设定的这么丑，我在现实生活已经如此不易了，祖孙三代，二个已经是阿尔茨海默病，一个在得的路上，被妻子抛弃，而且会成瞎子，多惨！你们还让我在虚拟世界扮演这么丑的人物，继续过着不惬意的生活，这让我情何以堪啊！我不要求设定的像吴安守这么帅，但至少不输于我本人吧！”周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带着一丝苦涩，“别人说虚拟世界是现实不如意的人寻求精神寄托的地方，你们可好了还让人更痛苦。”
陈艳眉毛一扬，眼珠子朝周伟转了一圈，急忙低下头，用手捂住腮和嘴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周伟的长相也实在不敢恭维，身材肥胖，狮子鼻，一线天的眼睛，却有着一种谜一样的自信，这和他平时很少照镜子有点关系。
周博士忍俊不禁直接笑了出来，“周先生也是性情中人，谁都喜欢做大帅哥，大美女，可以理解，我向上面一并反映一下。我想陈佩高是历史真实人物，他的容貌估计是按真实情况设定的，要修改估计有一定难度。”
随后，周博士让周伟在酒店多住一两天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