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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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感皇恩异乡回新贵,收横财幼龙蛰野修。

刘代得了宋君恩准,现下正要去往铁瓮城探望父母。

刘代在宋国都城的宅邸却是现成的,是旧时某位朝廷重臣致仕归乡前的住处。那位老人家离开宋国朝堂时,特意厚着脸皮与宋君说,自己的这片宅院定要留给将来有望封侯拜相的后辈,如此一来他虽然无望位极人臣,但也可以跟后来者沾沾光。

宋君与这位老臣相伴多年,便也确实对此事上了心,可惜如今那位老臣已经故去,这处宅院才被封赏给了刘代。宋君对于刘代的看好,倒也不是全因刘代有些本事,更不因他在此前战事中的微末建功。

宋君看重的,到底还是刘代的出身和品性。

刘代出身于旧卫国,这注定了刘代于宋国朝堂上将孤立无援,因而刘代想要真正施展抱负,就必须依靠某些国朝元老的青睐与支持,必须依附于宋国朝堂内的一方势力。当然,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成为天子,亦或者是太子的近臣、宠臣。宋君早早对刘代有所培养,自然也就不必担心他与其他势力勾结,可以放心让刘代辅佐下一任天子;

再有,刘代一路走来的诸多历程,宋国都有人记录在册,宋君也都已仔细看过。他知晓刘代虽是旧卫遗民,却对宋国并无太多家仇国恨,反而在刘代眼中自上古以来,一洲各国本就是一家,他非常认可宋君的一统大业。刘代心中唯一的那根刺,大抵就是山上仙人吧。宋君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刘代对于世间凡人有着极重的同情和爱护之心。可他即便是有些仙缘的,对山上人仍有着极大的排斥之心。甚至自他的亲妹妹入山归道之后,刘代都未曾与之有过往来。

令宋君最为满意的一点还是,刘代虽为将帅,却始终不忘自己的书生身份,相较于功业和前途,刘代更看重于礼法和仁义。在宋君看来,自己大可以将该打的仗全都打完,待自己的儿子继承大位,就完全可以做一代垂拱而治的仁君。后世的史书上,他与儿子自然是一武功、一文治,成为千古美谈。

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得刘代这般心怀仁义,却不乏手腕和心机的臣子辅助,那他宋君自是能安心许多的。

此前他特意让刘代在朝堂上僭越礼制,便是要刺激一番刘代的功业心。毕竟在这方九泽洲最大的朝堂上,站在最前方与站在靠后方,看到的天下风光可是大有不同的。待日后刘代再来朝堂,立于群臣之后,连一窥圣颜都难做到,宋君自是不怕那时刘代不起加官进爵之心思。

刘代离开京城返回家乡的路上,并未带什么侍从,他最是不喜欢这些排场,也不习惯于受人伺候。他与杨风同乘一辆马车,那位至今也没和刘代透露姓名的教拳师父充当马夫。这位教拳师父此时已经算是刘代的贴身护卫了,尽管刘代愿意将对方视作长辈,但那汉子却不甚领情,只与刘代讨要了一份给子孙后代的前程,让刘代在他身死以后再去兑现不迟。

离了京城地界,刘代便有些无奈了。原来军中几位亲信竟偷偷带人一路护送,虽然有意避开刘代的车马较远,但刘代这些年在军中也算是练了些本事,又有那教拳师傅提醒,发现这些人倒也容易。

刘代对此只当没有发现,心中虽有感动,却未曾表露出来。

但一旁的杨风却是哈哈大笑了好一阵。

他既是笑自己这一路功夫没有白费,也是高兴刘代至少在自己军中已有了些人心。对于杨风而说,此次战事能替刘代、替宋国操劳的着实有限,毕竟让他这个仙人钦点的刘代帐下第一谋臣,来指挥刘代手中这点人马,实在太过大材小用。故而杨风这一路上,大多忙于帮刘代树立威望和收买人心之上。

杨风其实也已经感觉到,以刘代这般心性和际遇,只要能站在合适的舞台上,聚拢起整个宋国,甚至大半个九泽洲的山下人心,都不过是时间问题。真心把凡间百姓当人的官员,真心把军中士卒当兄弟的将军,并不少见,刘代可贵在于不迂腐,懂取舍。

他杨风固然擅长于拿捏人性,却也不能再替刘代做更多,免得让刘代习惯了同他这般算计过多,反倒掩盖了一身仁义。

刘代与杨风在马车内对坐,他此次虽然算是荣归故里,却着实没有太多高兴之处。

一则归的不是那座自己从小长大的德阳城;

二则小妹却已经不在这凡间人世了。

刘代其实更觉宋国朝堂让自己恐惧莫名。他并不像两个身边人一样,知道自己有何等前程。他现在只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在京城与宋国权贵结交的这几日,他已经明白自己并非登临绝顶,而是深陷泥沼。即便他是宋君眼前红人,即便他已经与肃王定下了姻亲,但在这方小小的朝廷之中,他刘代的处境却始终都是风雨飘摇的。会有很多人眼红他的成就,会有很多人敌视他的立场,也会有很多人厌恶他本身。当然,其他所有的臣子都是一样,既然入了这名利场,千古都无一人能逃过此间纷扰和凶险。且似乎不少人反而乐在其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般彼此折磨,最是令他们兴奋。只是可怜其所图所想,都不过权势名利这些无用之物罢了。

座上君王,满朝文武,没几个人把天下苍生当得太真。

刘代曾经听教拳师傅说,仙人们有一种养蛊的手段,让所有的蛊虫都聚于一处,互相撕咬、吞噬,最终成就一些可以供仙人驱使的蛊虫。

那他刘代如今应该也算是这满朝蛊虫之一了吧,那他是否也该争一争成为活到最后的那只?自己在其中犹可奋力挣扎,可自己的亲人呢?

刘代长舒一口气,向着身边杨风问道:“我是否该将父母接来京城?”

杨风一笑,答道:“主公心中已有决断了,何故问我?”

朝中已有人提醒过他,大婚之事到底还是需要父母到场的。

但宋国京城可是那么容易来,那么容易呆下去的?这里永远都只会是一方棋局,是供王侯将相们争名逐利的战场。这里没有谁会是执棋之人,既然入了此局,财宝、功名、性命乃至亲眷,都会是棋盘上的黑白子。

将父母接来京城,既是博得宋君信任,便也同样是授人以柄。

刘代忽而便想起了前朝诗圣的那句: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自己也未尝不会有失势败亡之日,家人便难逃牵连之祸。

杨风见刘代还是面有忧色,便开口宽慰道:“莫不是主公把铁瓮城当做自家地盘了?主公须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呐。无论置身何处,终究难得独善其身,便是主公你自己,又哪得半分自由身?”

刘代闻言,苦笑一阵,却是不再想这些。

他忽而听杨风对着帘外河山道一句:“凡间到底有谁能不受制于人呢?”

刘代也看向那无边广阔的天地,虽然景象壮丽,却让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囚笼。

是啊,凡间似乎人人都是如此,一路上唯有瞻前顾后、如履薄冰。

“也不知小妹如何了,想必她如今做了仙人,定然能自在些吧。”刘代又如此感叹。

杨风闻言,便知刘代会错了意。他自是想让刘代想一想帝王如何如何,但见刘代如此感喟,想必是并未领会到自己的深意。如此也好,冥冥之中已有定数的事,让刘代顺其自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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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区泽动荡停歇以后,一洲正道仙宗也并未在附近停留。各宗门人出手在附近设下了不少禁制,以防妖族再惊扰附近仙凡。

那些水裔蛟虬之属在此前大战中死伤一半有余,大多族中天才,尤其是那些有望大长生甚至合道境的,要么被毁了道基,要么便彻底身死。倒也有几个族人不知为何,跟着人族修士离去了,大概是被那位使虬须剑的剑仙之风采所折服了吧。

其余族人则得了各仙门许诺,可以在九泽洲各处江河大泽任意定居,但要为人族行云布雨,保周围俗世风调雨顺,不可滥造杀孽,也不可离开九泽洲地界——毕竟他们一族身上还是有不小的气运在的。此间五洲彼此之间可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九泽洲修士可绝不会放任他们去别洲。

至于那头被齐瑛砍了半剑的合道境老蛟,却并未真的被某位圣人拉去当坐骑,却也被带离了具区泽,去了别处大泽镇压气运。

待各仙宗离去,此间仙妖战场,便成了野修、邪修的盛会之地了。

数不尽的妖族尸身,还有散落各处的法宝灵器。那些正道仙宗往往只重带回死伤同门,对于这种发死人财之事,却不如何上心,也就没有山门底蕴的散修,才热衷于来此寻觅“机缘”。

分布各处的战场往往都有道韵和灵气之余波,故而也被这些散修划分了层次。那些敢于随意升空的自然都是些元婴境以上的,他们都只盯着那些道韵玄妙之地奔去,希冀着有什么大能遗宝。对于他们这些根脚浅薄的散修,但凡随意得一件普通灵宝,都算是百年难遇的意外之喜。

在具区泽颇为遥远的某地。此处方圆数百里都是道韵玄妙且浓厚无比,使得周围乾坤几乎要自成天地,在外根本无法探查。

这里应当是长生境大能交手过的战场,且到现在犹能有如此气象,保不齐其中就还留存了什么稀世异宝。故而一众仙人境的散修都已盯上了此处,不少人虽然围在周遭,却都彼此忌惮,并不急于闯入其中探宝。

但一位初入金丹境的邪修,却误打误撞率先入了此方乾坤。

这位自是那日得了齐圳传法、又害了相好女修性命的邪修——魏金丹。

魏金丹自然也是来具区泽周围碰运气的。他原本在河流上驾船而行,浑身道韵收敛,几乎与凡人无异。忽而便只觉得周遭空间竟然浓稠如水,他即便全力运转灵力,都只能勉强做到行动自如。

他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却又探查不出周围有何异常,且河道两岸之景象都已无法用肉眼看清。他便不敢再驾船而下,连忙弃船登岸,小心翼翼地将四周都走上了一遍,这才发现这里竟也是一处大能战场。

魏金丹此时心脏狂跳,因为他遥遥便看到了一条蜿蜒如山脉般的巨蛟。

准确说来,那只是一头蛟龙的尸身。那巨蛟的头颅被一柄长枪刺穿,深深钉入了大地之中。浑身之鳞甲依旧流转着五色光彩,几条长须垂落至地面,竟然远比此处河流更为气势磅礴。

魏金丹缓步向那巨蛟的尸身走去,即便对方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但仅仅是这具残破道躯,带给他的大道压迫就已经让他难以呼吸。但他心知其他人找至此处只是时间问题,他再不拼命搏上一搏,恐怕就要与这般机缘失之交臂了。

这可是一头长生境的蛟龙啊!

即便是放在仙门林立的五洲之地,长生境修士也都不是那么好找的,可并非是谁人都像齐萱那般,既有太古齐族血脉,又有逍遥宗道法传承,还能遇上大道相契之道侣的。在九泽洲之内,往往一位长生境便足以开山立派,只其要根脚清正,修的不是害人之道,那么自他开山之后,便可算在本洲正道仙宗之列了。魏金丹心中暗恨那些为天下修士划分境界、宝物品阶的正道修士,故意将境界和品阶都说得模糊且宽泛。

什么筑基期、炼气期,分明还可以再细化出数个小境界,各个境界都有截然不同的修道要诀和修行重点。那些传承有序的正道宗门自然不乏典籍记载,更不缺什么道书和道法,故而根本不在意这些境界划分的细节;且各宗各派的修行之法本就有异,对这些登高之路的理解也各不相同,故而也不会有人去整理汇总,并向世上炼气士宣扬这些修行之隐秘。况且若是说得仔细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这些没有山门根脚的野修?

此外,众仙家对宝物品阶的划分更是如此。自上古三教大兴以来,几乎所有的正道仙门都提倡的是,修行首重修心悟道,不可贪图法宝,更不得只重修力,故而竟只做了法宝、灵宝、神器之简单划分。可怜他们这般野修,若非拼了性命,亲自得些宝物,又向何处知晓原来法宝与法宝之间,同样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好在对于此事,他们这些山泽野修倒是有了些自己的标准。

譬如对于法宝,就会有了功用上的大类划分,也有了对于材质、做工、稀有程度的评判标准。魏金丹自用的最珍贵的一件法宝,便是仙材精工的护体法宝,按照通用的评品标准,可以得一个甲下。所谓仙材,自然是说其材质已经不能在俗世山下寻到,属于仙家造物之范畴,除了仙材之外,还有灵材、宝材、重材、凡材之划分,仙材自是其中最为少见且价值最高、效用最佳的品阶。精工则是说其制造工艺如何,另有仙工、巧工、粗工之划分。

而对于相对罕见的灵宝,划分就没有这么复杂了。只分为通灵、玄灵、仙灵三个品阶,分别对应灵宝的灵性。世间大多宝物只要到了一定品阶,其中蕴含道韵足够凝实玄妙,便会产生灵性。通灵的大多只是初开灵性,玄灵则有了懵懂灵智,和普通野兽家禽一般。到了仙灵品阶的灵宝,基本上与人无异。

若是魏金丹见了李诀曾自师娘手中得到的霁月剑,大概会将其划入玄灵宝之范畴,只是霁月剑的锻造工艺传自源远流长的上玄宗,且所用材质也是世间稀有,故而显得格外珍贵罢了。

至于传说中的神器么,自太古以后,几乎从来没有落入过散修手中的例子。一切品阶划分自然参考于那些正道仙门中好事之人所评选出的“神器榜”,譬如百剑谱这类存在。

魏金丹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护体法宝,全力催动之下才走到了那处尸身之前。他对那把长枪有了估量,灵宝无异,定然还是珍贵到世间有数的那种。可惜在先前大战中有了不小的损伤,故而被其主人随手遗弃在此地。

魏金丹逐渐靠近那蛟龙尸身,他仔细探查了一番周遭是否还有其他宝物,却忽而在那尸身下方发现了一头尚未死绝的幼蛟。他心中大喜,暗想自己自从得了那位大能前辈的恩惠后,果真是奇遇连连,难道自己真的是魔道的天命之子?

正此时,一阵嘶吼声自天空中传来。周遭乾坤随之不断震颤,竟然是有人在远处斗法。

自然是前来收敛此地尸身的蛟龙之属与那些贪图异宝的散修起了争执。这些水裔妖族早已被人族修士打怕了,他们虽然心中怨恨,但此刻即便是遇上一些境界不高的散修,却也不敢倾力出手,只是以震慑和驱逐为主,并未打杀了任何一位人族。

魏金丹还未取走太多遗留宝物,也未对那蛟龙尸身如何利用,便发觉有几头大妖已是即将赶来此地。此刻他别无他法,只好施展一门新学的化形术,化作芥子身形,只来得及隐匿于身前那头幼蛟鳞甲缝隙之间。这门化形术是不久前,他与人搏命厮杀得胜后,自对方遗留物件中发现的。他只知此法高明无比,却半点不知具体效用如何,更不知是否能瞒过眼前的几头仙人境的大妖。

但他魏金丹此刻山穷水尽,却唯有赌上一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