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明末千里行之兴明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启程前去顺天

夜幕如浓稠的墨汁倾洒而下,将开封府官驿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昏黄的烛火在屋内摇曳不定,那微弱的光亮透过薄薄的纸窗,映出屋内人影来回晃动,影影绰绰。

梁良将油灯挑亮三寸,昏黄的光晕漫过案头摊开的《河南通志》,书页间密密麻麻的批注似蛛网缠绕。

“明日启程,顺天府的水可比这黄河还浑。”

梁文景往铜手炉里添了块松香,青烟袅袅中,他眼角皱纹里沉淀的忧思愈发深邃,“你可知当年杨继盛劾严嵩,靠的就是这顺天贡院的举子联名?”

梁良沉思片刻后说道:“略有耳闻。”

杨继盛被严嵩诬陷,弃尸于市。

杨继盛临刑前,将自书年谱交予其子,并作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他的家乡是在河北保定府,本地官吏和百姓请为杨继盛立祠,以做永久的纪念。

这是直隶监察御史郝杰。在保定百姓的要求下上书给明穆宗,明穆宗也同意了。

后来并定名为旌忠祠!每年来祭祀的人不计其数,由此可见,杨继盛是忠臣啊!做了不少实事啊!

梅招蹲在门槛上磨斧头,闻言抬头:“表兄,俺听说顺天的包子比碗还大!”

梁良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只会吃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斧刃在磨石上刮出火星,惊得檐下栖鸦扑棱棱飞起,抖落几片残雪。

贾瑜斜倚廊柱,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焦墨绘的《千里饿殍图》在风中簌簌:“梅招,你这斧头磨得再利,也劈不开朱门酒肉。”

扇骨忽地一指院墙,“倒是该想想,怎么劈开那位的铜墙铁壁。”

墙外更鼓恰敲三声,混着打更人沙哑的“天干物燥——”,竟似催命的咒。

梁文景从怀中掏出枚青铜钥匙,钥匙头铸成虎符形状,在灯下泛着幽绿的光:“洛阳南郊三十里,有座前朝废弃的烽火台,台下埋着咱家祖宅。梅招、贾瑜,你们去那里落脚。”

钥匙“当啷”落在案上,惊得灯花爆开。梁良指尖抚过虎符纹路,忽然抬眼:“爹,这莫不是……”

“洪武年间,你高祖随徐达大将军北伐时的斥候哨所。”

梁文景咳嗽两声,窗纸上的剪影佝偻如弓,“这些年我派人修葺,地窖里存着些有趣的东西——万历四十四年的河工账册,泰昌元年的粮价实录。”

贾瑜折扇一收,眼睛发亮:“舅舅这是要我们掀了福王府的屋顶啊!”

梅招挠头憨笑:“掀屋顶俺在行,去年发大水,俺掀过里正家的粮仓顶……”

梁文景捋了捋胡须,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你们两个兔崽子,行事可得警醒些,莫要让福王的鹰犬嗅到味儿。“

梅招和贾瑜对视一眼,齐齐拱手,动作整齐得跟排练过似的。梅招一拍胸脯,震得衣襟上的玉佩叮当作响:“舅舅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可是在福王府眼皮子底下蹦跶了半年,连他养的那条大黄狗都混熟了。“

贾瑜在一旁帮腔,折扇“唰“地展开:“可不是嘛,上回我还给那狗喂了块掺了蒙汗药的肉骨头,它现在见着我就摇尾巴。“

梁文景被这俩活宝逗得哭笑不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少贫嘴!福王那老狐狸可不是吃素的,你们要是露了马脚...“

“知道知道,“梅招抢过话头,“要是露了马脚,您就打断我们的狗腿,让我们跟福王的大黄狗作伴去。“

梁文景被噎得直瞪眼,半晌才憋出一句:“滚蛋!“

两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临到门口,梅招忽然回头:“舅舅,您就等着看好戏吧!保准让福王那老狐狸吃不了兜着走。“

梁文景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两个活宝,虽然没个正形,但办事还是靠谱的。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

李信披霜带雪推门而入,玄色大氅上凝着冰棱,似披挂银甲的夜枭。

“梁兄要走,也不让李某饯行?”李信解下腰间酒囊掷在案上,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流出,竟在寒夜腾起热气,“三十年的杜康,暖肠,更暖心。”

梁良斟满两盏,酒液在盏中旋成涡流:“李兄此来,怕不只是送酒吧?”

李信长笑,袖中滑出卷羊皮:“福王府上月从香山澳购入佛郎机炮三门,走的是晋商范家的镖。”

指尖点在地图某处,正是洛阳南郊,“巧得很,卸货地点离梁公祖宅,不过五里。”

梅招斧头“咚”地剁进地板:“好家伙!俺这就去劈了那劳什子炮!”

贾瑜却盯着地图蹙眉:“范家镖局走镖,素来只接官银,怎会……”

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乱撞,一阵朔风卷着雪粒子扑灭油灯。

黑暗中,李信的声音冷如刀锋:“因为押镖的,是福王府三千私兵。”

梆子声忽远忽近地飘着,梁良突然把啃了一半的芝麻烧饼拍在石桌上,油酥碎屑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瞪圆了眼睛嚷道:“福王这老倌儿,莫不是把《太祖训》当厕筹使了?“

李信指尖捻着片柳叶镖,月光在刃口淌成一道银溪:“上月洛阳牡丹宴,漕运总督抱着石狮子喊了半宿爹,次日便收到福王府的姚黄牡丹——金丝楠木匣里还垫着河间府的军粮账本。“

“这算哪门子证据?“梁良急得直拍大腿,震得腰间酒葫芦叮当乱响。

“榆木脑袋。“柳叶镖“夺“地钉进槐树,三片青叶打着旋儿飘落,“洛阳到京城八百里加急,牡丹根须上的泥还没干透。

你猜沿途累死的十二匹青海骢,马鞍下压着谁的兵符拓印?”

梁良突然被烧饼噎住,捶着胸口咳嗽:“咳咳...福王在试官道运兵?“

暗处忽地炸开银铃笑,红衣少女从屋脊翻下,绣鞋尖勾着描金食盒。“两个睁眼瞎!”

她掀开盖子,甜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六只焦黄炙鹅肚里塞满盖着朱红官印的盐引,鹅蹼上还粘着未洗净的辽东黑土。

李信甩出火折子,蓝焰掠过少女鬓边,燎焦半缕青丝。少女咒骂着跳开,却见石桌上整整齐齐钉着三枚毒蒺藜。

“锦衣卫的耗子洞倒是四通八达。”李信吹熄火星,从鹅腹抽出洒金笺。笺上画着吞剑人喉间隐现“兵部小篆”,耍猴人腰间玉牌刻着司礼监的螭纹。

梁梅赵挠着后颈的蚊子包,突然猛拍额头:“怪不得茶馆说书人天天唱“神仙斗法”,原来参福王的折子都叫司礼监当擦炮仗纸用了!“

少女变戏法似的摸出把南瓜子,边嗑边嗤笑:“何止?上月河南道御史参福王强占书院,隔日他家祠堂的进士匾就变成了烤火劈柴——灰烬里还扒拉出半片没烧透的丹书铁券。“

梆子声恰在此刻骤停,夜雾里浮出串血红灯笼。

李信突然踹翻石凳,陈年花雕泼醒了蜷在墙根的更夫——那老头破棉袄里竟露出半截福王府特供的鲛绡汗巾。

“好戏开场。“红衣少女旋身甩出孔雀翎,漫天飞羽中,三十六张盐引竟拼出幅完整的九边军镇布防图。

梁良瞪圆了眼,指着那幅九边布防图,声音都变了调:“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九边重镇的边防图,连兵部尚书都未必能凑齐。”

红衣少女“噗嗤”一笑,随手把孔雀翎插在鬓边:“我呀,就是个卖炙鹅的。”

她脚尖一挑,食盒里又滚出只肥鹅,“这鹅肚子里不光有盐引,还有福王府的密信呢。”

李信突然按住梁良肩膀:“别问了,她是福王府的厨娘。”

“呸!”少女啐了一口,“你才是厨娘,你全家都是厨娘!”她手腕一翻,掌心多了枚铜钱,“看清楚,这可是锦衣卫的暗记。”

梁良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你们...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玩把戏?”少女冷笑,“福王在洛阳城外养了三千私兵,每日光粮草就要吃掉三百石。

这些炙鹅,就是他们从辽东运来的军粮改的。”

李信忽然抬头:“五更了。”

梅招和贾瑜告别了梁良,前往梁家祖宅。

远处传来鸡鸣,晨雾中隐约可见三辆青帷马车驶出南门。

梁良掀开车帘,开封城墙在雾中若隐若现,恍如蛰伏的巨兽。

李信单骑相送,至十里亭忽勒马:“梁兄可知,昨夜史可法星夜入城?”他扬鞭指向官道尽头一缕烟尘,“带着三车书卷,像是从杞县疾驰而来。”

梁良心中猛地一沉,暗叫不好,眼瞅着史可法就要过来了。他心急如焚,仓促间也顾不上许多,忙转身对李信说道:“今日暂且别过,待来年,咱们再寻机相聚!”

话音未落,后方马蹄声骤如急雨。史可法一骑绝尘,衣袍下摆溅满泥雪,怀中紧抱的《洛阳府志》散开数页,雪白的纸页蝴蝶般翻飞。

“梁举人!且留步——”嘶吼混着寒风,破碎成片。

梁良的马车却已转过山坳,碾碎满地晨曦。

史可法猛勒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前蹄踏碎道旁冰凌。他弯腰拾起飘落的书页,恰是“万历四十三年,福王强占河滩地三百顷”的记载。

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亭顶,望着远去的马车轻声道:“这梁举人,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车上装的是什么吧?”

李信摩挲着柳叶镖:“三十六只炙鹅,三百六十张盐引,足够让福王掉脑袋了。”

“可惜啊,”少女叹了口气,“史可法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指尖一弹,那枚铜钱划破晨雾,正落在史可法马前。

铜钱上,“锦衣卫指挥使”。个小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李信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未发一言。

那笑意仿佛一缕轻烟,转瞬即逝,却又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在说:“世间万物,皆有趣味,只是你们未曾察觉。”

史可法盯着飘落的书页,眉头拧成了疙瘩,仿佛那页纸上的字迹是一把锋利的刀,直刺他的心头。

“福王强占河滩地三百顷”——这行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抬头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忍不住跺了跺脚,仿佛脚下的土地也在为他的愤怒而颤抖。

“这梁举人,怎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愤懑,仿佛在质问这世道的不公。

李信弯腰捡起那枚铜钱,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锦衣卫指挥使”字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仿佛这枚铜钱是一把钥匙,能打开某个隐秘的世界。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追寻那红衣少女的踪迹。

她早已不见踪影,只在亭柱上留下一道孔雀翎划过的痕迹,旁边还刻着个小巧的“张”字。

“这张丫头,倒是会留记号。”

李信摇头轻笑,转身翻身上马。他的动作轻盈而从容,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而他早已看透了游戏的规则。

远处官道上,两匹快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青衫,腰间别着把折扇,正是贾瑜。后面跟着个白衣少年,眉目如画,却是梅招。

“李兄!”贾瑜勒马停住,折扇“唰”地展开,仿佛这动作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可追上表兄了?”

李信把玩着铜钱,笑意更深:“追是追上了,可惜人家不领情,跑得比兔子还快。”

梅招翻身下马,凑近亭柱细看:“这‘张’字……莫非是张家那位大小姐?”

“正是。”李信将铜钱抛给贾瑜,动作随意却精准。“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都敢丢,这丫头胆子不小。”

贾瑜接住铜钱,眉头一挑:“张家大小姐?就是那个把福王府搅得天翻地覆的张婉?”

“除了她还有谁。”梅招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钦佩。

“上个月听说她假扮舞姬混进福王府,差点把福王的胡子给剃了。”

李信忍俊不禁:“难怪福王最近见着舞姬就躲。”

三人说笑间,远处又传来马蹄声。

史可法已经策马远去,官道上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印,仿佛他的愤怒和决心都刻在了这泥土里。

“这史可法倒是个人物。”贾瑜摇着折扇,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听说他为了查福王侵占土地,把自家祖产都变卖了。”

梅招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动作轻巧得像只猫:“可不是,这是张婉从福王府偷出来的账本,上面记着福王私吞军饷的明细。”

李信接过账本翻看,眉头越皱越紧,仿佛那些数字是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这数目……够砍十个福王的脑袋了。”

“可惜证据还不够。”贾瑜合上折扇,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福王在朝中党羽众多,光靠这些还不够扳倒他。”

梅招忽然眼睛一亮,像是夜空中突然闪现的星光:“我有个主意!”

李信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但说无妨。”

梅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我们可以去找张婉帮忙。她在福王府混过,肯定知道不少内幕。”

李信摇头,笑意中带着几分无奈:“那丫头神出鬼没的,上哪找去?”

“我有办法。”梅招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个锦囊,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底牌。“这是张婉上次落在石桌上的,里面装着她的信物。”

贾瑜凑近一看,锦囊上绣着个“婉”字,里面是枚精致的孔雀翎,仿佛那羽毛上还带着她的气息。

“这丫头,倒是喜欢留记号。”李信无奈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

三人商议已定,决定分头行动。李信和贾瑜留在洛阳祖宅,继续监视福王动向。梅招则带着锦囊,去寻找张婉的下落。

临别前,贾瑜忽然想起什么,折扇“唰”地一收:“对了,我表兄车上装的是什么?”

李信神秘一笑,仿佛那笑容里藏着千言万语:“三十六只炙鹅,三百六十张盐引,还有……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贾瑜追问,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信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得像一阵风。“保准让福王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