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烛照天烧
村子里总是停电，每到停电的时候，就是蜡烛、煤油灯、洋火、手电筒的世界。停电总是猝不及防，整个世界一瞬间就陷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然后窸窸窣窣的翻找声传来，接着是划洋火的声音，烛火开始变大，隐隐绰绰的照亮了一片空间。火焰总是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好像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层一层的圆晕，像水波一样向四处扩散开来。一家人围坐着吃晚饭的时候，在烛火的映照下，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温和起来，爸爸的皱纹少了，连妈妈的责备也变得温柔了。从院子里望去，整个屋子里的灯光像会呼吸一样，每一扇窗户都拥有了生命。整个村庄的光线都退到了屋内，天空开始变的明亮，有时候一轮皓月高悬，有时候满天星河灿烂。
土豆会经常望着烛火发呆，特别是在写作业的间息。这明亮跳跃的小火苗通常分为 4层，灯芯的附近是一片虚空的黑，外扩会变成浅橙色的圆晕，然后接到火冠明亮而富有生气，火焰之外闪着淡蓝色的幽光，幽光之上是若有若无的烟气，呈丝带状在，仿佛交付夜神的咒语，消失在黑暗中。
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每一盏书桌上都有一盏风格各异的灯。这灯有浅白色的、橙黄色的、明黄色的、橙红色的，有的小如豆，有的圆如珠，有的明灭跳跃，有的静若处子，有白蜡烛也有红蜡烛，有老式的煤油灯，也有新式的乙炔炉和手电灯。这些灯一盏盏的映照着课本，也映照着每个孩子的脸庞，感觉时间都变慢了，好盼望着这样的夜晚一直延续。有时候电突然来了，灯火烛光开始变得微小，整个世界又重新变得清晰、真实而无聊起来。
闲暇时候，土豆、铁蛋和金铃也用自己的方式去制造各式各样的火种。第一种是火把，他们通常找短粗的树干作为手柄，在木柄的一头缠上破衣服或者棉线，然后用煤油或酒精浸透晾干，一层一层如此反复，就可以缠出一个小小的圆锤，这样一柄火把就诞生了。举在手里，金铃感觉自己就像纽约港的自由女神一样，可以驱散无尽的黑夜。有时，他们举着火把，自由地奔跑着，在广阔的操场或干道上追逐玩闹。等火把的小圆锤燃尽之后，手柄尽头依旧带着一丝微弱的火光，这时就可以在黑夜中挥舞，可以画出一个圆，比出一个心，框出一个矩形，也可以画出螺旋的各种曲线，火把就像一支可以在夜空中作画的笔，把小孩内心脑海中无穷的想象展示出来。有时候火把弹到地上又可以溅出一片火花，碳化的端头可以在地面作画、写字。他们有时候在松树林中寻找松油，把松树皮割开后，松油就会缓缓的渗出，松油像透明的蜂蜜一样，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有时候小虫子也会被粘到松油之中，然后以一种动态的姿势慢慢凝固，那一刻的时间也在松油中慢慢凝固。有时候他们也可以发现松油柴，就是被松油浸润通透的木头。而这种松油柴有着各种各样的造型，有的是松树枝的瘊子，有的纤长挺拔，它们都是天然的火把，小伙伴们都将它视为珍品。
再一种是火折子。他们将纸箱或者废纸裁好，一圈一圈卷起来，像一个长长的单筒望远镜一样，有时中间塞上棉线、滴上些许的松油、酒精。这种火折子同样可以燃烧很长时间，奔跑的时候，风吹过火折子，它就会变成一把喷火的火箭筒。但停下来一会，火又渐渐的熄灭了，只剩下暗红暗红的年轮。有时候土豆、铁蛋、金玲也会躲在桥底下，堆出一个灶台。他们用泥土和碎砖，砌出进风口、烟道、灶台，捡来各种树叶、松枝、塑料、羽毛、鸡蛋壳、易拉罐、玻璃等各种各种材料。他们把火引燃，把新砌的火灶烧干，然后就开始试验各种物品的燃烧性能，不同的物品有着不同的火焰，不同的气味。这时候玻璃就可以变软，烧出带有瑰丽光泽的珠子，有时候还可以拉出长长的玻璃丝。不同的塑料总是发出难闻的气味，它们在烈火中迅速的卷曲着，融化着，然后发出各种刺鼻的气味，最后化成一阵阵黑烟随风飘散。围着火焰，他们有时候会在上面烤豆子，会在火的灰烬中烤红薯，有时候也会烤玉米、焙花生，甚至会找来吊锅，去烧水、煮饭。有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就是围绕着火焰添火、拨火，静静的凝视着，感受肌肤的温度，观察彼此眼睛的色泽，聆听风的声音，沉浸在乡村的黄昏中。有一次，铁蛋带来了一块电石，这种电石遇水就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可燃气体，用生石灰和水也可以迅速的产生大量的热量，呲呲的冒出很多热气，他们不知道自然界还隐藏着多少火的种子。
深秋的时候，学校每个教室都开始生火，火炉四四方方，用耐火砖砌成，烟囱是一条长长的镀锌铁管，一直延到窗户外边。土豆、铁蛋、金铃等同学都需要轮流值日去生火，照火，闷火，炉膛积满的时候还需要掏炉清灰。铁蛋总是会把炉灰和黑煤擦到鼻尖，看起来像一个湿湿的、圆圆的狗熊鼻子一样，土豆则会把炉灰搞得身上、裤子上都是，就像从炉膛里爬出来的一样。唯有金铃干干净净，衣服整洁，手指白晳，不着一点烟尘。课间就是烤火的好时节，大家围到一起谈天说地，有时候贴在火墙上把自己烤的暖烘烘的。调皮的土豆会把水珠滴到炉盖上，水珠开始迅速翻滚着，像个圆圆的水晶球，不沾一点灰。
一个夏日的傍晚，村子里的大喇叭突然开始广播，全体村民注意了，西山着火了，全体村民带上灭火工具到学校广场集合，由村干部带领，统一上山救火。全村人民快速的行动起来了。土豆、铁蛋、金铃这样的大孩子也被老师组织起来，他们有的拎着水桶，有的端着脸盆，脖子上裹着湿毛巾，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拿着斧头，还有的拿着大扫把，紧张活泼的在村子的操场完成了集结。村干部迅速说明了西山的火情、火况以及风向，特别强调一定要站在上风口不要单独行动。同时安排了村子里的青壮年迅速在西山的后凹地方建立隔离带。大人们都第一时间的冲了上去，土豆看到西山坡上冒着滚滚的浓烟，好多松树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罐，在风中飞舞着。老师领着小朋友们的主要负责检查大火烧过去的地方有没有明火暗火，然后运覆土或铁锹把它扑彻底扑灭，不留一点隐患。小朋友们排成了长长的横队，三步一人，在老师的指挥下，缓慢地搜索着火场。他们搜索的一丝不苟，相互协作，服从命令，及时发现并处理了好多隐患苗头。到夜半的时候，所有的火都被扑灭了。老师清点了人数后，宣布明天放假半天，此时土豆、铁蛋、金铃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们浑身酸疼的回到了家，浑浑噩噩的进入了梦乡。
最好玩的还是剪灯花，猜灯谜、游灯廊。这时候村子里的手艺人总是做出各种各样的花。有走马灯，可以不停的旋转仕女衣冠的图案，有孔明灯，五颜六色，可以乘风而起，御风飞扬。有莲花灯，粉嫩的花瓣，把白色的莲蕊放在中间，仿佛能跳出一个小哪吒。还有寿桃灯，芬芳香甜，软糯多汁，仿佛王母瑶台蟠桃会。还有八仙灯，吕洞宾、张果老、何仙姑等，人物栩栩如生，一幅腾云驾雾《东游记》。这些灯弯弯曲曲的沿着村庄的街道两侧，构成了一个长长的灯廊。有的花灯后面还藏有灯谜，小朋友们抓耳挠腮，东问西凑，有时候百思不得其解，俄而又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整个村子仿佛生活在童话世界一样，人面灯花相交映。游街的时候，有的小朋友会分给一盏灯，其他的小朋友有的穿着各种精灵、仙女的衣裳，有的画着七彩的妆造，有的吹着长号，有的敲着铁皮鼓，还有的举着彩旗，有的踩着高跷，走街串巷。道路两旁围满了人，他们跟着游街的队伍，一直走到学校的广场上。高高的社火仿佛一座巍峨的多宝塔，层层向上吐出欢快的火苗，黑色的煤炭、棕色的木头，层层层叠向上，勾拱相连，直插墨蓝的天空，所有的星辰都变得黯淡无光，人们围着篝火谈天说笑，拥挤着，欢呼着，整个村子进入了欢乐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