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单身啊
喻枝端详着照片,又看了看刚从院子里接完电话走进来的叶渭。
“这是你吗?”她问。
“还能是谁。”他回答,偏头看着喻枝,似在思索什么事。
“比如你还有个孪生兄弟?”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倒是有个弟弟。”喻枝刚松了口气,又听叶渭说,“10岁。”
所以这张照片就是叶渭本人无疑了。
“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他似乎是故意这么问的。
“英俊潇洒,帅气逼人。”并且充满阴曹地府风。
不知是不是看了太多遍,喻枝竟然对这张脸有些免疫了。毕竟,这世上的所有鬼神,都在人的心里。若叶渭就是照片中人,这件事反而好解释了,他并没有真的死掉,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出现在那场葬礼中,比如为了躲避仇家追杀假死,再比如临时把自己的照片借给出殡的人用用。
她轻松地想了两种可能,继续打起了寒战。
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让眼前这人的存在更诡异了。
但至少,这顿救命饭让喻枝对叶渭的印象有了改观,毕竟能做一手好饭的男人,很容易刷好感。
她道谢后准备离开,叶渭叫住她:“今晚水管抢修,你家恐怕得断水一晚,洗漱可以来这里。”
喻枝停住脚步。
叶渭怎么会如此好意,主动邀请?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样不好吧,毕竟你女朋友……”
叶渭扬眉,没理解她的意思。
喻枝继续解释:“岑意。”
叶渭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语调平稳地说:“她不是。”
“哦……”喻枝拖长语调,口气转了转,“你单身啊?”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有什么关系?”
喻枝耸肩:“没什么,算一下孤男寡女的风险成本。”
“运算结果如何?”
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停在他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身体没动,但看向他时,那情绪微妙的眼神却好像一下子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吃亏的又不是我。”
叶渭一愣,肩膀动了动,喻枝却从他面前绕开:“那就感谢你的款待了,我去拿洗漱用品。”
她为自己在情绪上压了叶渭一头感到沾沾自喜,心情愉悦地开始洗澡,在丰盈的水滴里哼起了歌:“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一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莫名卸下心房的她,跟白天那个冷脸女精英天差地别,门外的叶渭嘴角微微上扬。
喻枝洗得心情舒畅,美滋滋地走出淋浴间。
叶渭家灯火通明,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叶渭本人正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今天多谢了。”
“嗯。”叶渭背对着她。
“那我走啦?”
“哦。”叶渭依旧背对着她。
喻枝抱着洗漱用品回了自家院子,心情大好地想,叶渭不会是害羞了吧,难道他只是个纸老虎?感到自己正在拿捏一切的喻枝,心情愈发舒畅。
忙碌了一整天,她有些累了,还是打开电脑处理白天落下的公务,又回复了各路同事及好友的消息,房子太大太空,只有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反复回响,她听着觉得瘆人,于是推开面向院落的窗户。
月光落在桌面,泛着莹莹光芒。
一片幽静中,她隐隐听到隔壁屋传来电视声,好像是戏曲,仔细听了两句,是空城计。
司马懿咿咿呀呀唱着,道与诸葛亮棋逢对手。诸葛亮智激司马懿上城楼,“饮酒抚琴”的调子拖得老长,转了得有十八个弯。喻枝本来是不爱听戏的,但不知怎么,从隔壁听来的曲子格外有趣,就趴在桌前继续听着。
司马懿左思右想,觉得城内必有伏兵。
司马昭:启禀爹爹,你我父子,杀进城去,活捉孔明。
就在这时,叶渭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和电视里司马懿的唱腔融为一体:“啊呸!小小年纪知道什么,那诸葛亮从不弄险,你我父子若杀进城区,必被他擒,不必多言!后队改为前队,人马倒退四十里,收兵!”
他的腔调格外浑厚,有一副天然的好嗓子。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情调。他又惟妙惟肖地唱了几句,十分生动,她听得笑起来,怎么还有点可爱呢?
她又听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也犯困了。她起身洗漱,再回来时,隔壁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了。
已经唱到了诸葛亮死后的情节,他虽已仙逝,司马懿仍有所忌惮,被姜维用诸葛亮假木雕吓退,二探后得知诸葛亮当真已死,司马懿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诸葛亮啊诸葛亮,你在生前用计神鬼难测,死后留下的计策,还要吓我一吓。唉,本当传令杀回,又恐再中他的诡计,这才是死孔明吓走活司马!众将官,收兵!
明明是司马懿笑到了最后,可他最后那句唱腔里,却带着一种戛然而止的悲叹。
互相欣赏的敌手,此生再难遇到。
好像也就到这里为止了,叶渭关了电视机,于是一切声音止息,夜安静了。
属于小镇的真正夜晚快速地降临,鸟虫在草叶间低伏,遥遥可以听见山风翻涌的声音。远离灯红酒绿的都市夜晚,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低矮的平房和一两声狗吠。路灯只可照亮脚下的路,抬起头,夜空群星独自闪烁,星迹清晰可见。
明明已经很疲倦,喻枝还是轻微地失眠了。
她日常工作社交压力大,每天躺下时,今天发生的事、明天要做的事总在她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她已经习惯了与失眠相伴,打开手机放在枕边随机播放着视频,内容是无意义的,嘈杂人语伴在耳边,她渐渐架不住近日来的疲劳紧张,昏昏睡去。
万物渐渐入眠,唯有月光与山风长久相伴。
天蒙蒙亮,鸡鸣已经一声又一声,在城镇和万青山间回荡。
喻枝顶着黑眼圈坐了起来。
她昨晚睡得不太好,一会儿梦见那场葬礼,一会儿又梦见葬礼上死去的男人。
好不容易睡着,半夜竟然鬼压床了,她总觉得窗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冷冷地看着她,随时要谋害她,掐死她或者捅她一刀,她能看到他,但身体被定住了,醒不过来。她感到一种几乎窒息的恐惧,浑身使劲,以超强的意志力推动着身体,猛地一颤,终于醒了过来。
她四肢百骸僵得不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转头一看,手机视频里正随机播放到男模出殡风,唢呐声中一群绝美男模抬棺出殡,喻枝的脑瓜子又痛了起来,她是被什么奇怪的大数据捕捉到了。
喻枝脑袋发涨,咬着牙起了床。
她是个很自律的人,每天早上都要晨跑,风雨无阻。干市场是很消耗精力和体力的工作,她必须保持规律的运动,把身体机能拉满。她一直信奉那句话,锻炼好身体,就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她穿好运动衣和跑鞋,打着哈欠出了门。
小镇早已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天不亮就去田地里耕作的农民已经回来了,开着三轮车在小路上颠簸。路边的早餐馆子撑开了门头,麻团、炸油糕、韭菜鸡蛋饼,还有装在绿色塑料壳暖壶里的热豆浆,忙着进城赶工的人们在户外摆放的小桌椅前糊弄着吃两口,随后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而沿街跑步的喻枝,吸引了路人的眼球。
对每天睁眼就开始干体力活的他们来说,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大清早有人在路边跑来跑去。
闲的?
喻枝旁若无人地跑着,直到看到前方熟悉的身影。
她跑过去原地踏步,和对方打了个照面。
叶渭正咬着烟头,手拢着打火机,打了个火苗。他瞧见在旁边原地小跑的喻枝,愣了愣,收起火机,两指夹下香烟。
“早啊!”他说,“这么自律啊,喻经理。”
“习惯了。”
“去吃早饭?”
喻枝有种变态的自虐倾向:越是怕什么,越要做什么。这叫脱敏训练,哪怕心态爆炸,也要硬着头皮把最害怕的东西变成最亲近的东西。
正如现在,她看着这张害她做一夜噩梦的脸,发出邀请:“那一起?我请你。”
昨天叶渭解了她吃晚饭的燃眉之急,她理应答谢。
喻枝边走边舒缓拉伸,刚运动完,她的身体热乎起来,额角和脖子上汗津津的,脸颊有一抹生动的绯红。叶渭收起打火机和烟,在旁边看着她,喻枝正好朝这边旋身拉伸,两人的目光撞上。
他的眉眼轮廓清晰展现在眼前,明媚的晨光中,叶渭比她之前印象中还要再帅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有引力似的,这么定定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收进某个深邃灿烂的宇宙中。
喻枝的呼吸停滞半秒,不得不说,这男人帅得有点具象。
“小叶,来帮个忙。”路边小卖部的付家奶奶招着手,“帮我听听我儿子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段风声呼啸的语音,偶尔夹杂着几句话,喻枝一句也听不真切,叶渭却流畅地翻译出来:“他说让您这几天去城里照看小佑,他要出门拉货,家里没人管。”
奶奶叹口气:“又让我去照顾小祖宗,我可管不了。”她摘下帽子,“你们看看,上次小祖宗趁我睡着给我剪的发型。”
看得出来奶奶已经找理发师修剪过,然而一侧的头发还是短得惊人。
奶奶抱怨了半天,回语音时却说:“儿啊,开车的时候别玩儿手机,危险,到了地方再给我发消息。”她放下手机,说:“小叶,谢谢你了。”
“您别客气。”
对老人真有耐心,喻枝忍不住想,叶渭这人平时有些闷,话不多,可他看着街坊邻里的时候,目光温柔了许多。
喻枝忽然闻到一股香气,转过道路拐角,人变多了。除了他们步行过来,还有骑自行车的、骑电动车的、骑摩托车的、开五菱货车的人。他们都是来做一件事的,吃面茶。
她看到开移动餐车的店主,竟然是林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