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缫丝
在时光长河的回溯中，早在先秦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我们桑木村的先祖们为求一方安宁净土，机缘巧合之下觅得了这片与世隔绝之地，自此扎根生息。虽说村子仿若隐匿于尘世之外，但实则有着独特的纽带与外界相连。这纽带，便是村子里世代相传的秘术——“不老丝”
只需念起那神秘而独特的口诀，体内寄养的蚕便能吐出令人惊叹的蚕丝。此蚕丝坚韧非凡，哪怕仅是一缕，承载两三个人的重量亦不在话下。凭借这神奇的蚕丝，桑木村得以与外界建立起微妙的联系，而身负“不老丝”绝技之人，自然成为了村子对外沟通的关键使者。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我有幸成为这一代唯一能够施展此法术的人。
然而，施展“不老丝”并非易事，其条件极为严苛。这种奇异的蚕丝需历经一整年的时光沉淀，自惊蛰的第一缕春雷唤醒大地之日起，便踏上积累能量的漫长旅程，直至冬至的凛冽寒风中才得以成熟绽放。每到冬至，我便肩负着乡亲们沉甸甸的期盼，带着精心培育的珍贵蚕丝，踏上与外界交换物资的路途。
桑木村，宛如一个被岁月温柔呵护的大家庭。在这里，邻里之间情谊深厚，毫无私心杂念。人们从不为谁干活多寡而争执计较，亦不会因食物分配的些许差异而心生嫌隙。无论是田间劳作、物资分配，还是其他大小事务，皆遵循着按需而行的淳朴原则。想为村子出份力时，便欣然投入；若因种种缘由暂不想劳作，也自有妥善的安排。毕竟，大家血脉相连，亲情纽带紧密相连，彼此间宽容体谅，怎会为琐事斤斤计较？即便家中爱人偶尔有些懒惰习性，想必也只会满心宠溺，不舍得苛责半句。
此刻，我静静地盘腿坐在一架古朴的小木床上。目光所及，正对着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精美绝伦的刺绣。这些刺绣乃是金线与银线交织的艺术结晶，色彩搭配相得益彰，主题鲜明生动，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了先辈们的心血与智慧。环顾这间略显简陋的土坯房，除了几件样式简单、饱经岁月摩挲的家具，再无多余繁杂之物。
我静静地望向窗外那熟悉的村落，思绪不知不觉飘远，陷入深深的沉思。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完成，可任凭我如何努力回忆，那记忆的线索却始终模糊难寻，只能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出神。眼前，错落有致的房屋星罗棋布，大多是由泥土与树木巧妙融合搭建而成的土坯房。岁月的笔触在黄泥墙壁上留下了斑驳陆离的痕迹，或是大小不一的坑洼孔洞，或是肆意伸展的枝条，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远处，蜿蜒曲折的小路如丝带般穿梭其中，将一间间土坯房自然地分隔开来。而房屋的左右两侧，栽种着一棵棵高大繁茂的桑树，它们犹如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有些桑树生长得极为旺盛，粗壮的枝干甚至直接从房屋内部穿出，这般景象，称此地为一片生机勃勃的桑园，实不为过。
“哥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桑桑如一只欢快活泼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清脆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我微笑着起身，跟随着桑桑来到屋后的小院。踏入小院，只见院子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摘去叶片的竹枝，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蚕茧，有洁白如雪的，也有淡黄似金的。看到这些蚕茧的刹那，我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触动了心底最敏感的角落，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油然而生。
“哥哥，你怎么了？这些是蚕茧，不会咬人的哟。”桑桑仰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关切。说着，她伸出小手，轻轻摘下一枚宛如白玉般的银白色蚕茧，小心翼翼地放入我的手中。那一刻，我本能地想要收回手掌，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颗定时炸弹，但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选择放弃了退缩。
“桑桑，你在做什么呢？”我看着桑桑专注地一个个采摘蚕茧，动作娴熟而自然，小小的身影在竹枝间穿梭忙碌，忍不住轻声问道。
“这个呀，叫做‘选茧’哦，就是要把那些长得最漂亮、最饱满的蚕茧选出来呢。”桑桑一边仔细挑选着，一边奶声奶气地解释道，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选茧？”我下意识地重复着桑桑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丝丝疑惑，犹如迷雾笼罩，一时难以理解其中深意。
“我可以帮你吗？”我看着像小大人般一丝不苟的桑桑，主动提议道。
“哥哥，你不是害怕这些蚕宝宝吗？”桑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歪着脑袋，俏皮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怎么会呢，哥哥才不怕，哥哥可是最勇敢的。”我笑着回应，伸手随意摘下一个蚕茧，炫耀般地在桑桑面前晃了晃，试图证明自己的勇敢。
“不对哦，那种已经破了的蚕茧可不行，缫出来的丝会是断的呢。”桑桑立刻严肃地摇了摇头，小眉头微微皱起，一副认真教导的模样。紧接着，她从箩筐中轻轻拿起一个挑选好的蚕茧，递到我面前，耐心地说道：“哥哥，你看，要像这样完整、光滑的才行哦。”
“哦……”我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桑桑的认真与专业。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挑选出了一千多个品质优良的蚕茧。
“接下来呢？”我望着装满蚕茧的箩筐，满心好奇地问道。
“要送到二婶那里‘煮茧’啦，村长爷爷说小孩子不能碰热水，很危险的。”桑桑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道，那模样可爱极了。
“‘煮茧’？这是要做什么呀？”我心中猛地一震，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背上的蚕茧似乎也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让我对“煮茧”这个词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村长爷爷说，小孩子不能碰热水，所以不让我看。”桑桑天真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小小的遗憾。而我却在瞬间明白了热水背后的含义，“煮茧”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把这些蚕茧拿去煮，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桑桑背着小巧的背篓，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轻声哼唱着这首不知名的歌曲，那稚嫩的歌声宛如山间清泉，流淌在小院之中，仿佛在温柔地哄着这些蚕宝宝入睡。
“桑桑唱歌真好听。”我对着桑桑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赞道。只见桑桑立刻将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嘘，蚕宝宝睡着了，可别吵醒它们哟。”
“哦，蚕宝宝睡着了会怎么样呢？”我饶有兴致地顺着桑桑的话问道。
“村长爷爷说，睡着了，就不知道痛了，蚕宝宝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了，爸爸妈妈都睡着了，爸爸妈妈也不会痛了，哥哥……””桑桑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渐渐沉入了一个甜美的梦乡，那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忧伤与疲惫。
“哥哥在呢，桑桑乖，桑桑乖。”我心疼地轻轻抱起桑桑，温柔地摇晃着她小小的身体，轻声哼唱道：“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哥哥，桑桑睡着了……”
不知何时，泪水悄然从我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缓缓滴向悬崖之下。那泪水，宛如一根细长的银白色丝线，在空中孤独地悬着，一头连着满心伤痛的我，一头连着谷底那宁静祥和的村落。此刻，我眼前是陡峭险峻的悬崖峭壁，以及那块醒目的“禁止通行”石碑。而我的手中，依旧紧握着一枚银白色的蚕茧，它仿佛已经与我的掌心融为一体，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不老丝吗？”我凝视着手中的蚕茧，仿佛在与它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与困惑。原来金思泪所说的“不要纠结歌曲本身的旋律”，竟是这个意思。
“不应老，常怀丝。”我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模仿着桑桑的动作，缓缓将手中的蚕茧放入口中，开始机械地不断咀嚼。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桑桑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她抬起小脑袋，鼓着粉嘟嘟的腮帮子，正对着我甜甜地笑着。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却又遥不可及，让我沉醉其中，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痛苦。
随着不断地咀嚼，我那已经剥离了蚕茧的右眼开始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眼球不受控制地转动着，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投身于这幽深无尽的悬崖之中。
“啊……啊……”惊恐又夸张的叫声在悬崖间回荡，那声音仿佛要将我内心的恐惧全都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