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朱枣
我整个人恍若置身于迷雾之中，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下那座桥的。桥头上宣纸上浮现的名字，宛如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令我满心忧虑，片刻都无法释怀，以至于一路上都神情恍惚，思绪全被这件事占据。
“是不是觉得很神奇？不管你来这里多少回，也不管你报出多少个不同的名字，在这个本子上呈现的永远都是你自己的本名。”张鹿芩打破了沉默，声音在雾气中幽幽传来。
“确实太诡异了，我明明从未涉足过这个地方，它怎么会精准无误地知道我的名字呢？”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下意识地回头朝桥头望去。然而此刻，那座石拱桥连同桥头那个神秘莫测的黑影和陈旧的书桌，已然彻底隐没在那如墨般浓稠的大雾之中，仿佛被这茫茫雾气吞噬，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般，只留给我无尽的疑惑。
眼前的景象逐渐明晰起来，白墙黑瓦鳞次栉比，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朱红色的门窗散发着古朴而醇厚的气息。若不是那如影随形、挥之不散的浓雾，以及散发着微弱光芒却始终无法照亮前路的路灯，任谁都会觉得这里就是徽城那充满古韵的老街。
原本以为桥下会是一片空旷寂寥之地，走近一看，却发现竟是一间挨着一间古色古香的商铺。这些店铺无一例外都敞开着门，每家店门口都竖着一块招牌，上面用朱红色的毛笔端端正正地写着某某的名字。只是四周被厚重的雾气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们只能一间一间地慢慢探寻写有自己名字的店铺，顺便也瞧瞧这里究竟都售卖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张鹿芩紧紧攥着我的手，一边心不在焉地浏览着商铺里陈列的商品，一边脚步匆匆地向前赶去。直到空气中悠悠飘来一股浓郁而香甜的气味，她才缓缓停下脚步，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只见一家商铺前挂着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朱枣，食之身轻如燕，半斤换月泉水一滴。”半掩着的竹篓里，满满当当地堆放着一堆朱枣，那些枣子颗颗饱满圆润，宛如璀璨的红宝石，色泽鲜艳夺目，红得耀眼，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甜气息。乍一看，它们似乎和市面上常见的红枣并无太大差异。
“这是从哪儿来的俊俏小哥呀，换些枣子给你媳妇补补身子呗。”我还没走到那写着“朱余馨”的店铺跟前，就被店里一个黑影模样的人热情地叫住了。
“老板娘，这不是我媳妇。”我赶忙不迭地解释道。
“不是你媳妇？我可都瞧见了，你手牵得这么紧，就差没把她拴在身边啦，生怕丢了似的。”老板娘笑着打趣道。
“真不是。”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张鹿芩，可由于浓雾的重重遮挡，在我眼中，张鹿芩此刻也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根本无法看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隐约感觉到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可得加把劲啦。换我半斤枣子送给这位小姑娘，说不定这美事就成了呢。”老板娘不依不饶，继续循循善诱道。
“还有这等好事？可我也没有月泉水啊。”我贪婪地嗅着竹篓中散发出来的香甜气味，馋得口水在嘴里直打转，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直痒痒，恨不得立刻伸手抓几个尝尝。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左手被用力拽了一下，原来是张鹿芩在拉我。
“怎么了？”我赶忙转过头，朝着张鹿芩的方向问道。
“走吧，你买不起的，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张鹿芩的声音平淡如水，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别着急走嘛，我还没开价呢，你咋就知道买不起？”老板娘急忙挽留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那这些朱枣到底怎么卖呀？”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
“小伙子，没有月泉水也无妨，可以用心头血来换呀，一滴心头血就能换一颗朱枣。就是稍微会有点痛，不过为了心上人，这点痛算得了什么呢？”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从竹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朱枣，轻轻放在手掌上。刹那间，枣香四溢，那浓郁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更是让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恨不得立刻从她手中夺过来尝上一口。
“心头血？不会是要我心脏里的血液吧？”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娘手中的朱枣，眼神中满是疑惑与犹豫，问道。
“送给心上人的东西，当然得用心头血来换喽。又不是要你的命，过一阵子血不就又长回来了吗？依我看，你也就这点东西拿得出手了。”老板娘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不知为何，听了老板娘这番话，我竟然鬼迷心窍般地被她说动了。在我心里，总觉得送给别人的礼物，若是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换来的，虽说看似最不值钱，却恰恰是最能体现诚意的方式。
“我可没说我要吃。要是仅仅因为好吃就换来吃，那你就算有多少颗心脏都不够用。”张鹿芩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嗔怒与不满。
“小姑娘，这不是大姐替你考验眼前人吗？连这点东西都不肯付出，你觉得他以后能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吗？”老板娘说着，已经把那颗朱枣轻轻地放到了张鹿芩的手上。
“我不要，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看不上你。”这话显然是张鹿芩对我说的。她说着便毫不犹豫地准备将朱枣扔回竹篓里，可谁知，她奋力一甩手，那朱枣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紧紧贴在她手上，任凭她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使诈！”张鹿芩愤怒地尖叫起来，声音冰冷刺骨，仿佛寒冬腊月里的一阵冷风，让人不寒而栗。紧接着，我便感觉到一股强大而迅猛的力道从张鹿芩的手上传来。难道张鹿芩准备动手了？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动手，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
“那我不管，反正我的枣你已经接过去了，不换也得换。就算你把李判叫来，这理儿也在我这边。”老板娘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副胜券在握、笃定从容的模样。
“取我的心头血。”张鹿芩的语气越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蹦出来的，透着彻骨的寒意，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那可不行，咱们得讲个公道。这东西是小伙子要和我买的，怎么能用你的心头血呢？是吧，小伙子。”老板娘说着，又把烫手的山芋抛回给了我。
“我和你换，怎么取？”事已至此，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让张鹿芩来替我承担这一切，毕竟这都是我一时贪心、意志不坚犯下的错。
“张嘴……”我只听见张鹿芩说出这一句没说完的话，就感觉嘴巴被一股强大而粗暴的力量狠狠掐住，紧接着，舌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舌尖血就是心头血，就这一滴，爱要不要。”我只来得及听到这么一句话，便感觉张鹿芩松开了我的手。那一刻，没来由地，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与疼痛，仿佛失去了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
“罢了，这个便宜就让你占去了吧。”老板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身影渐渐隐没在了浓雾的深处，仿佛被这神秘的雾气吞噬。与此同时，店铺的大门也缓缓地关闭了，那“吱呀”的关门声在寂静的雾气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就连竹篓里堆积如山的朱枣，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店铺里只剩下“售罄”两个醒目的大字，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困惑不已，明明刚才还有那么多朱枣，为什么老板娘突然就不继续贩卖了呢？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李松根，还在不在？”浓雾中传来张鹿芩缥缈而又模糊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虚幻与迷茫。明明才分开这么一小会儿，可我却在这茫茫大雾中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我左手边的是你吗？”我一边大声问着，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旁边的黑影。然而，入手之处却是一阵彻骨的冰凉，那触感僵硬、枯槁，毫无生气，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仿佛握着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明明刚才还能清晰地听见张鹿芩的声音，可眨眼间，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无助涌上心头。
“散了，就聚不起来了。等出了‘夜市’我们在凤来观碰头，各自保重。”张鹿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仿佛被这无尽的雾气一点点吞噬，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独自站在原地，心中满是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抱歉，认错人了。”我对着被我抓着的黑影尴尬地道歉道。
“……”黑影没有回应我，只是像个木偶一样，有些木讷地缓缓向着远处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雾气之中，只留下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来的时候我们一行三人，谁能想到转瞬之间就只剩下我独自一人了。一时间，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毕竟需要售卖的眼蚕幼虫还在李松鹤那里，而对于这个神秘莫测、充满诡异气息的“夜市”，我几乎一无所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当初就应该提前把各种事情都问清楚啊！如今，满心的懊悔和无助交织在一起，让我陷入了深深的困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