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一
李飘的年猪来得晚些。除夕夜,陈平安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炒野猪肉,腻得直喝了五六舀水。在陪着李飘解完猪腿,已是很晚了,他怕猪崽死掉,便在床上垫好兽衣,就与它们沉沉睡去了。
李飘则睡在自己做的竹椅上,望了一眼床上心满意足,睡至呼吸平稳的陈平安,有些欣慰。不只是住到了小镇,还有便是,租主人很好。
大年初一,风雪小了许多,似是为走亲访友让了路,年味于是更醇。在骑龙巷的酒楼边上,李飘和陈平安二人兜卖野猪,周围已是聚了不少人,看着好不红火。
许是围观的人过于多了,陈平安有些拘束,人群中挤出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孩子,大咧咧问道:“陈平安,你这肉怎么卖的?”
陈平安认出那人,是刘羡阳,对于这个孩子王他心中是有些惧意的,但还是壮着胆子喊道:“五十文一斤喽!”
刘羡阳指着陈平安大叫:“抢钱了!这黑猪能五十文一斤?”
陈平安谨记与李飘商量的,这做生意就跟打猎似的,绝不能怂下去,梗着脖子回道:“对,但这还不包括五花肉、里脊肉、梅花肉。”
周围看热闹的人大抵知道这山林里的肉确实金贵,虽心中嘲讽刘羡阳不识货,但还是乐见其成,纷纷附和起来。
周围涌动的叫喝声让陈平安不知所措,便看向如石头般站着的李飘,李飘看向他笑了笑。陈平安心中稍安,盯着刘羡阳,道:“这肉很好吃,是正宗的野猪肉,而且是刚产崽的野猪,浑身瘦肉,真的很好吃,有木香味。”
说罢,陈平安还把皮毛裹着的野猪崽展示给众人,不知哪个汉子说了一声:“真是野猪崽啊,啧。”
陈平安急忙对着那人点头,道:“想买猪崽的要快点了,这三只猪崽已一天多没吃过奶水了,再不抓紧就没了。”
李飘听到陈平安的话,不禁抿了下嘴。人群中一人推开挡在前面的刘羡阳,她看着那猪崽道:“这猪崽多钱?”
刘羡阳被这么一推,心下大火,看向那人,一看是马苦玄的奶奶马兰花,当即骂道:“死老太婆,你干什么!赶着投胎!”
马兰花不是那种软柿子,当即笑骂道:“要投胎,也和你那死鬼爷爷一块儿!以后你就是我乖孙子,孙贼,叫奶奶。”
刘羡阳一下大窘,毕竟年纪还小,没想法以牙还牙。他瞪了一眼马兰花身后盯着自己的马苦玄,以作报复。而后刘羡阳看向陈平安,陈平安看向李飘,李飘想了一下开口道:“选出三位买肉最多的客人当做添头。”
人群中,议论声滞了一下,随后又响起,在不少人意动时,却又安静了。李飘回头望去,一个身着锦衣的公子哥站到了他的身后。他俯视李飘,厉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啊,你这野猪是哪里来的?”
李飘毫无惧意,冷漠地看着他:“我进山打猎得来的。”
那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准备用手抓一只猪崽,李飘瞬势钳住他的手腕,此人想挣脱出来,但李飘使出的力道几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他急忙喊道:“我可是卢家的人。”
李飘这几年已在生死之间历练数次,凌厉的目光在此人身上游走。卢家人,他可就更不想客气了。
被李飘钳住单膝跪地,一脸苦相的公子哥,是卢家的二公子,卢晋。作为小镇高门大户的儿子,平日里便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在溜达时看到了叫卖野猪肉的李飘二人。他曾听长辈提起过,那西边深山里的山精,饮灵吃露,可是难得的美味。本想着打压一番二人,说不得还能空手套白狼,不曾想让人家立了威。
卢晋半跪在地上又羞又恼,口不择言道:“放手,你这井蛙,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被人家丢掉的野娃,把狗带走了都没把你带走,你是个什么东西。”
卢晋话说完,手腕上的力道转瞬消失,他顺势跪倒在了地上。周围蓦地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李飘,于是那卢晋也望了过去。
李飘淡淡地看着他,平静的眸子里似是有雷霆涌动,如果那野猪还能睁开眼便会知道,这是它死前所见的眼神。
这话真是结结实实地给了李飘一刀。因而李飘也想给他一刀,用怀里的。
在李飘的眼里,这一瞬,天地寂静,世界通透。动作的渐缓、血脉的流动、气息的起伏,都在为李飘的一击必杀起兴。周围不少人都感受到了李飘那平静表情下的雷霆震怒。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陈平安看到李飘的手动了,急忙死死拉他,李飘看向陈平安,陈平安满脸忧色,摇了摇头。
卢晋看着李飘被陈平安拉住了,开始还有一些的惧意消散了,现在觉得也不过是两个泥腿子。他发出怪笑声,便打算反唇相讥,谁料李飘顺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直把他扔飞了出去。
在卢晋突觉天旋地转时,陈平安听到了一声胳膊脱臼的嘎巴声,不由得抽动了下嘴角。众人昂着头看着卢晋高高飞出。
在一声闷响后,李飘看向围观众人,冷冷道:“谁觉得我偷了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有别的心思的人,也却了念头。没一会儿功夫便走了大半,余下的人还踌躇着要不要买。刘羡阳临走前盯着李飘看了半天,眼神炙热,许是心内热血烧了起来。
在陈平安觉得这野猪怕是要砸手里了,看着那三只野猪崽,没来由的心疼,想着劝一下李飘,这大户人家都被揍了,还是十来文卖给普通人家,总不至于白白贱弃了生灵。
就在陈平安迟疑要不要劝时,小镇酒楼的管事过来了,他道他家主人要买下这头野猪,李飘当即同意。驱赶完叫嚷的人,小二过来称了一下重量,给了李飘七两多银子。陈平安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眼巴巴地看着,李飘觉得他可爱,便让他拿着把玩。
在李飘和陈平安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时,卢家来了人,七手八脚地把摔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卢晋抬走。陈平安害怕卢家找上门来,他看着李飘道:“那个卢家少爷摔得不轻。”
李飘瞥了一眼:“这点儿小伤,死不了人。”
李飘看着陈平安穿着自己当做房租给他的兽衣,其中主体是自己饿极了,在极凶险的境遇下猎得的一只大狐狸。但是,说实在的,做的很丑,于是问道:“这兽衣好穿吗?”
陈平安以为他是想要回去,心里有些不舍,道:“这,确实太贵重了。”
李飘摇了摇头:“不过是畜牲皮拼做的,我只是觉得不怎么好看,你喜欢就好。”
陈平安当即道:“我觉得这衣服,很有那种,怎么说,就是,杀掉恶兽的大侠穿得,很威风。”
李飘笑了笑,似乎想起了那天的凶险万分,每每想起,胸口都感到隐隐作痛,便用手按了下。
两人回至家中,已是中午。
陈平安心中总觉得李飘对自己过于好了,自己这窘迫的屋子,值得这兽皮衣和猪肉吗?他这样问自己,不由得嘴里的饭吃得慢了些。李飘察觉到了,望向陈平安:“有心事?”
陈平安犹豫道:“李……飘。”
李飘有些疑惑:“怎么了?”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陈平安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好,这么叫生分了些。”
李飘吃着饭:“我好不好,和叫什么有什么关系,我租在你这里,对你好不应该吗?我还怕你把我赶出去呢。”
陈平安嗫嚅道:“可我家值吗?”
李飘放下碗,认真看着陈平安,道:“值,自从我爹走后,我就没了家,你说没有去处的人,和那街边野狗有什么分别?”
陈平安低下了头,觉得自己也许矫情了。
在母亲死后,他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但一些人,生不知所起,兼无所爱者,只余夜风萧索,星空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