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画地为囚
白衣女子盯着李飘如深井般幽深通透的眸子,淡漠问道:“为何?”
李飘拔出刀,边说边比划,“你看,这刀啊,能捅,能砍,能砸,用处就比剑多。拿把剑刺来刺去的,有什么意思。而且我要是真挎把剑进山打猎,会被别人笑话的。”
白衣女子摇头道:“剑,是天地间杀力最强的兵器,是你不会用。”
李飘道疑惑问道:“我其实最不愿杀人,但我还想问一句,为什么剑杀力最大?”
白衣女子回答道:“数万年前至今,杀力最强的那人,使的便是剑。”
李飘想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是那人本来就强,只是恰好使了剑,所以剑才成了天地间杀力最强的兵器?”
白衣女子沉默许久,这个两难的问题自不能只答一面,便道:“因缘际会便是如此,强者自是恒强。”
李飘又问道:“死物缘何称为最强?或许只是那强人使着顺手,大家亦步亦趋罢了。君子不器的道理,姐姐应该明白罢。不过我有个朋友叫陈平安,他心思澄澈,心中规矩又极多,那些规矩估摸着拿着剑才能说出口。现如今他又喜欢上了一个用剑的女子,想必比我更适合使剑。”
白衣女子微不可察地深吐出一口气,厌烦地挥了挥手。心想,若不是那声姐姐叫得稍合心意,不然合该给他一剑,让他知道天大地大,剑最大。
随即,李飘便被赶出了那方天地。离去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似是杨老头。
李飘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为何靠在廊桥栏杆旁睡着了。他平静了下绷到极紧的心弦,呼出一口浊气。天雨消散,但已是傍晚了。
趁着天没黑透,李飘去阮邛家走了一趟,到时,刘羡阳已醒了。
刘羡阳蒙混中听到李飘在叫他,似乎在说着熊掌什么的。挣扎着把眼皮张开,便看到李飘那张时常沉静的脸,带着欣喜。他嘴角有些笑意露了出来,一旁的阮秀让他静心凝神,李飘见他转死为生,便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安心。
李飘买完酒回至家中,陈平安与宁姚正在争论那熊掌该怎么吃。两人看到一脸笑意的李飘在门口望着二人,陈平安脸上浮出笑容道:“回来了。”
李飘微笑回道:“嗯,回来了。”
最终,三人中见识最广的宁姚拍了板,以无双剑术将那熊掌削皮后煮了。熟后,其散发着极浓郁的香气,李飘尝了一口,肉质鲜嫩,而后就了一口酒,便觉飘飘欲仙了。陈平安抿了一口酒,滋味不错,在吃喝间不知不觉便醉了。
醉了的宁姚拉着醉了的陈平安道:“你今天非得给我敬一杯。”
陈平安举起碗,含混说道:“别说一杯,就是千杯万杯,都要敬与宁姑娘。”
二人喝罢,转头便见微笑着看向二人的李飘,李飘想了想,轻举起碗,道:“那我就要敬酒一百万杯,敬老天爷。”说完便干了。
宁姚以剑指指向他:“狂妄,不过,我喜欢。老天爷要是不敢接,我宁姚,接了。”说罢也干了。
陈平安顺势也干了。宁李二人醉了,忘了他还受着伤,他自己其实也忘了。
等李飘在醉意中迷失的神魂,游荡归来时,宁姚和陈平安都已醉得趴睡在桌上。李飘把陈平安抱到竹椅,正准备扶宁姚起来时,一把飞剑蓦地出现在他眼前,剑尖轻颤。
李飘看了一眼宁姚,尝试问道:“那我不管?”
剑尖左右晃晃。
“我尽量快?”
剑尖上下一点,算是同意。
安顿好两人,李飘收拾了下,看向宋集薪家院子,那把竹椅被拿走了。
宋集薪与稚圭坐在马车里。宋集薪想到被绑在车顶的那把竹椅,笑了笑问道:“今天李飘回来,也算是故人,不最后见一面?”
稚圭一脸不解:“公子不是也没见他?宋大人似乎很喜欢他,还特地给他留了信。”
宋集薪笑道:“你是不知,他带着我观赏了李飘与那老猿的打斗,那老废物被李飘压着打,最后急了,顾不得天道反噬,硬用修为压,可谓极不要脸。当时宋大人边看边点头,那表情,啧啧。”
宋集薪没回答为什么没见李飘,稚圭想了想便也了然。下棋下不过,打也打不过,骂了兴许要挨揍,武夫的确最让书生讨厌。
宋集薪其实很好奇,李飘这七年在山林里做了什么,不过想来也没什么意思。他羡慕陈平安心中有爱,也羡慕李飘克己慎独。但现在也只羡慕罢了。
陈平安去了阮邛的铺子替刘羡阳当学徒,阮邛看是陈平安来了,不爽利地问道:“怎么是你?那个李飘不是刘羡阳的徒弟吗?他不来?”
陈平安道:“李飘去找齐先生了,之后也会过来帮忙。“听完这话,阮邛脸色才好了些。
私塾的书房内,齐先生在与李飘下棋,屋内很安静,只听得到棋子落击棋盘的声音。
齐先生看李飘在棋盘中的布局如草蛇灰线般悠远漫长,棋力已跃龙门,于是问道:“你这七年,有下过棋?”
李飘点头道:“和自己下,想着怎么能赢自己,就慢慢觉得以前下得太急,不够细致。”
齐先生想了想:“在脑海中下吗?”
李飘捻子落下,答道:“大多棋局就在脑海中想,偶尔也在梦中下,但下得少,有一次做了一个梦,便不再下了。”
齐先生有些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一个凡人,因为不甘心命运被天人操纵,在一个冬夜,以石为子,地为棋盘,与那天人交战。此棋下得磅礴大气,精妙绝伦,前无古人,直下了三天三夜。我只记得有些布局我不懂,醒来也忘了怎么下的。”
齐先生缓缓点头,问道:“然后呢。”
李飘想了想接着道:“然后那人被发现跪死在了百丈深谷前,原来最后他是以自己的性命充当一枚黑子,恰恰劫胜,胜天半子。”
齐先生短暂地闭了下眼睛便不再说话,只专心下棋。在李飘惨败后,齐先生问道:“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李飘想也没想直接问道:“我爹去了哪里?”
齐先生摇头,李飘眼眉低沉很是失望。齐先生让他抬起头,微笑道:“你可以去云霄王朝看一看,那里的泗水之滨有座须弥山,应该有些线索。”
李飘点点头,齐先生接着道:“而且你应该顺路,和陈平安一起上路吧。”
李飘站起身对齐先生作揖,齐先生起身还礼,看向李飘:“希望你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一定不要。”
李飘发誓般答道:“不会。”
为了推衍此天机,齐先生在抽丝剥茧时,神魂遭受不小损伤。他看向李飘,希望他真的不会。在推衍的最后一刻,他模糊看到了李飘站在血流成河,尸骨为地的世界。之所以告诉他,是因为那时,他看向自己笑了。笑容温柔,眼神如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