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月初五 下
宋集薪灰头土脸地进了屋子,王朱忙问怎么鼻青脸肿的。宋集薪盯着王朱看了半天,王朱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家人的感觉,她好像将自己彻底的看做了婢女。明明在陈平安家就不是这样的。
王朱仔细地处理好了宋集薪的伤口,但看着宋集薪一副很想让自己说点什么的样子,她实在无奈,对于宋集薪她的内心是不屑的,便只干巴巴来了一句好好休息。
宋集薪嘴巴蠕动了下,他很想向王朱诉说些什么,但当关系不远不近时,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如鲠在喉。近,没到亲人那份上。远,又不至于,总还是自己的婢女。两人之间总隔着一些东西。
入夜,宋集薪更是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郁闷,无法排解的心痛。这个少年,想到今日在陈平安家的院子中,那两人的对视,那两人的开怀,那种真挚的情感。他不自由自主的想,自己什么时候吃糖葫芦也没那么开心过。他给稚圭也买过糖葫芦,稚圭只笑着说了句很甜。
五月初五,他不自觉地念叨着,五月初五。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发芽,他想着若是他们信了,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必要感受到如自己一般的忧苦。一想到这里,宋集薪便笑了,措辞了大半夜,很晚睡的。
一早宋集薪便打算和李飘陈平安二人正面对决。他还特意走了正门,陈平安开门后发现是宋集薪,便看向院墙,一脸疑惑。
宋集薪装出一副急切的模样拉着陈平安往里走,边走边道:“陈平安,我可知道了一件天大的事。”
等拉着陈平安站定在李飘面前,宋集薪一脸郑重地看向二人道:“我最近看到一本风水书,上面讲到关于人的八字与命理的关系,和你们有天大的关系!”
陈平安本就对出生日子耿耿于怀,这下也被激起了好奇心,李飘在竹椅上坐正了身形,一脸探究的样子。
宋集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一副悲切的模样,缓缓说道:“据书上说,凡是五月初五生人,其阳气过重,加之生于恶日便克父母,因而五月初五生人多被遗弃。未遗弃者,总克死父母,常留于家中使父母不能超脱。书上说要是两个五月初五生的人遇到一起,那更完了。”
陈平安脸色泛白地问宋集薪:“不能超脱是什么意思?”
宋集薪一脸怜悯地看向陈平安:“就是不能投胎,只能做孤魂野鬼。”
宋集薪说罢,陈平安发疯似得冲出了屋子。
李飘想起了母亲早逝,父亲不知所踪,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刻骨的悲凉。于是起身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宋集薪呆呆地看着二人,没想到他们竟信得如此轻易,自己还没举证,这就信了?
李飘和陈平安相信他,是不假以最坏的念头揣测他人,但往往这世上许多坏人总干这种吃饱了撑的又损人不利己的坏事。
李飘看着坐在门口哭泣的陈平安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他看着这天大地大,自己是习惯了,但陈平安该如何自处。要做这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了。
他走到陈平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看向他:“以后多保重。”
陈平安擦了擦眼泪,道:“是我自己的父母,我父母应该不干你事的。”
李飘缓缓摇头认真看着陈平安:“生死大事,不可以侥幸,就此别过,你多保重。”
陈平安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就这样看着李飘消失在了泥瓶巷的尽头。
宋集薪看着自己一句话便分崩离析的陈平安,心里的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藏越深了,这下他可不能说是开玩笑这种话,陈平安不论,李飘真的会打死他。
李飘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天大地大又无以为家了。不过总算是知道自己那便宜老爹为什么把房子卖了,他想起了被自己克死的娘亲,心里不自觉痛了起来。这会子他便想着还是山林里好。
无限的哀愁化为了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李飘走到了廊桥。走至中心,他扶着栏杆看向天空的阴雨连绵。这场雨过后,天该热起来了。
但不知怎的,他心里的愁绪最后都化为怒气,他架起拳架,狠狠地朝着天空递了一拳,这一拳的气势,就是要揍这狗老天。弄得什么狗屁恶日,弄得什么不能超脱。想到这儿,李飘便是全忘了杨老头什么不能运气的话。
他步伐清明,动作雄浑舒张,一拳一拳地向着天空打去,每踏一步,那廊桥下的剑尖就颤一下。一拳比一拳气势磅礴,如同大浪拍天一重接一重。
打完拳,李飘嘴角流出一缕血,虽然伤口崩开,但心中郁气打出不少,疼死总好过憋闷死。李飘微笑着走下廊桥,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廊桥下的异常,不少大人物都感受到了,被那位比大人物还大的大人瞥了一眼,那一瞥就足以让很多人绸缪许久。
杨老头抽着旱烟摇头,心道绝不会是他。齐先生大衍天机,但还是笑笑,也觉得不是他,他心中已有了人选,现在一切已回到正轨。真正的算命道士嘴里还在念叨着,缘分呐,这个缘分呐。
之后的日子里,李飘待在龙窑做工。陈平安有家不能回如街边的野狗一般,愈发的可怜。
在这期间,他救了被卢家子弟打得凄惨的刘羡阳。在刘羡阳的几次作弄后,两人算是成了不错的朋友。
陈平安常问刘羡阳李飘的情况,刘羡阳总是一副你还管我最优秀大弟子的情况,他可是天生窑匠,姚老头眼光那么高的人看了我的大弟子都直点头,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陈平安听到这话便很是放心了。
秋天了,刘羡阳看着陈平安露宿街头,不由得叹息,便帮着他在神仙坟那边搭了个屋子,但绝对不顶什么事的,冬天是要冻死人的。
刘羡阳劝过陈平安几次,去龙窑那边吧,陈平安笑着拒绝了,他答应过他娘的。刘羡阳骂他榆木脑袋,你娘难道会看着你冻死在街上。陈平安不说话。
终于,还是到年关了,风雪不要命的下着,陈平安从巷子这头,走到巷子那头。他的耳边似乎响起初识李飘时他喊的那句猪崽,笑了笑,自己今日怕是真要死在这个冬天了。
最后,一个姓顾的人家给他开了门,是一对孤儿寡母。
等陈平安进去后,李飘从巷尾钻出来,看着天空笑着点了点头,狗老天还算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