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案
稍作收拾。
三人结伴往外走。
“你听说过张家吗?”无心回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庄北极一挑眉毛。
“哪个张?”许平安眼睛微眯。
“你知道的不少,但不够多,真好奇你是哪一派的香火道。”无心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次噩梦,远比我所经历的那几个诡谲。”她揉了揉眉心,面露倦色,“莫名的惨案,诈尸的突发剧情,无视金刚力的陀罗尼被,单凭个人力量,恐怕不足以破局……”
“只有合作,才能共渡难关。”庄北极附和道。
“我同意。”
许平安收拾好包裹,点点头。
“我最近一直待在莫来火葬场,你们有需要,或者发现了其他线索,可以过来找我。”
道别两人,他坐上灵车。
若非庄北极死活不愿意上车,他们还能再同行一段路。
许平安感觉有些可惜。
夜短事繁,好些话还没来得及问。
他回望车厢的棺材,心中不无奇怪。
“诈尸都没见慌张,坐在棺材旁边算什么。”
“口出狂言,还说在寿纸店顶多睡棺材……”
一路无事。
没有庄北极同车,老头沉默许多,眉头微皱,显得心事重重。
他不愿开口,许平安也省得问,满脑子都是“香火道”与“张家”。
寻常修正者称呼此界为“梦”,而黑色手机却称之为“彼岸”,对此他司空见惯。
尽管已经修正了多次异常,但无心这样的修正者,他还是第一次见。
“看来我没猜错,彼岸早已波及现实,官方也早有准备……”
许平安推测,无心现实中应该与官方有关,无论是背后的不知名神像,还是堪比泰山石的金刚杵,都象征着一个庞然大物的底蕴。
即便如此,如果再不抓紧,
按照以往经验,彼岸异常就像水果腐烂,具有一定过程。
果蔬伴随腐烂程度的加深,外貌改变,物质腐败,彼岸异常期间也会出现相应异像。
譬如今夜的“突发剧情”。
别看三人安然无恙。
许平安心里清楚,若非香灰正好克制尸气与那床怪异的陀罗尼被,否则有庄北极这只拖油瓶,在他不动用符箓的情况下,无心可能会被拖到力竭。
但他带进彼岸的东西有限,水壶里的狗血已经泼干,香灰所剩无几,血糯米也见了底。
这都是短时间内无法补充的——狗血要九岁的黑狗,血糯米取六龄的鸡血浸泡三天,曝晒九天,俗话说“鸡不过六,狗不过八”,这两种畜生超过了岁数,最具灵性,六年鸡血至阳,九年狗血至阴,可遇而不可求。
香灰更是无处寻找。
况且,异常进程加快,这类突发事件只会越来越恐怖。
作为底牌,符箓终究只有三张。
如若符箓耗尽,面对诡异,他也只能引颈就戮。
当灵车开到火葬场后门,夜已深极了。
陈老头低声念了几句“莲华庇佑”,和许平安搭手卸下棺材。
“后生,辛苦了。”
老头反手锤了锤背,掏出烟盒,递给青年一根。
“回到休息室,莫发出太大动静,取几张柚子叶泡水,擦一擦眉心,肩膀,后背,腋下……消去晦气,早些休息。”
老头吩咐完,背着手走进殓容间。
许平安凝视着他佝偻的背影,直到老人嘴边的火星被铁门遮掩,才回头走向休息室。
今夜陈老头的表现有些奇怪。
怎奈困意如潮,许平安无暇细想,草草擦拭了身体,倒头就睡。
次日。
许平安被一阵警笛吵醒。
火葬场内外喧嚣不断,有许多脚步往复徘徊,听起来阵仗很大。
“咚咚咚。”
铁门被人敲响。
“谁?”
许平安一边应声,一边张望窗外。
火葬场门口停了一辆掉漆的警用巴士。
敲门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男声,中气十足:“警察办案,麻烦配合一下,我们找你问几句话。”
“稍等,我换一身衣服。”
打开铁门,许平安才发现,门外站满了人。
有穿警衣的,也有便服。
为首的男人生了一张国字脸,人高马大,脸上的褶子几乎凝成两个字——忠厚。
但对上此人眼睛,许平安没来由觉得,他眼里有种邪性,他的目光与气质大相径庭,极具侵略性,单是相对而立,青年便幻觉自己彷如待宰的猪,随时会被他剥皮拆骨。
许平安不喜欢这种感觉,开门见山道:“这位警官,请问需要我配合什么?”
“我是临峡市中央警署张友明,警号20XX38。”男人掏出警官证,在许平安面前晃过。
“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故意杀人案,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兹事体大,请你务必如实回答。”
“请吧。”许平安颔首。
“昨夜凌晨一至三点半,你在哪里,做什么,身边有什么人?”
“老螺头街十四号宅院,跟着陈老板前去敛尸,尸体现在还放在十五号冰柜里,身边有事主亲戚,陈老板,以及隔壁寿纸店的临时工。”
“你们为什么那么晚才出去收尸?”
张友明浓眉微皱,声音渐趋低沉。
“警官,我们也是做生意的。”许平安摊摊手,“顾客有要求,我们才有生意,总不能跟事主预约,约好他什么时候死,我们什么时候去敛尸。”
“那你知道你的同僚周棒,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张友明目光扫荡青年脸庞,像是要从他脸上刮下一层皮来。
“我不知道。”许平安丝毫不受影响,一副大大咧咧模样,“晚饭后他出了意外,撞破脑袋,我们给他包扎好伤口,让他在火葬场里休息,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叫上隔壁店的临时工,棺木很沉,单凭我和陈老板,压根搬不动。”
张友明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感谢你的配合,若有需要,我们会再作通知……”
张友明挥挥手,一群警员陆续走出铁门。
许平安紧随其后。
走到大门,门口两侧分别站着一拨人。
陈老头蹲在左边,闷头抽烟,脚下堆了一地烟头。
他身边站了几个附近商铺的店主,不时交头接耳,对另一侧指指点点。
他们对面,周棒同样蹲在地上。
只不过他双手拷在背后,一脸死灰,周围站满警察。
令许平安奇怪的是,他头上绷带已经取下,昨夜血肉模糊的伤口居然结痂了。
怪不得昨天陈老头面对他的伤势无动于衷,不仅没有及时送他去医院,反而丢下他,开车出门收尸。
看来,陈老头给他上的药不简单。
张友明径直走向一台警车,拉开车门,回望一眼火葬场,低头坐了进去。
周棒垂头丧气,被推进居中的警车。
警笛声再起。
眼见没热闹可看,陈老头身边的人接踵散开。
“究竟发生了什么?”许平安目送警车消失,搓了搓脸,在老头身旁蹲下。
陈老头捻着烟屁股,用力戳在地上,长叹一声:“那棒槌,涉嫌杀人了……”
“哈?”
“他昨晚不是还在休息室里昏迷不醒?”许平安眉头拧了起来。
“唉,老头子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醒了,深更半夜跑到皮革厂附近,据张警官说,抹了人家的脖子,叫人看见,只是目前凶器还没找到,定不了罪。”
陈老头又点了根凤凰烟,闷闷抽了一口。
他脚下已经堆满烟头。
“我清楚他秉性,做人的确混不吝,可要说杀人,他断是没那胆气的,况且昨夜伤得不轻,从来和那人没有交集,但……”
不知想到什么,老头脸色阴翳,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唉,这事与你无关,要有警员问起,你一律讲不知情就是了。”
老头站起身,拍了拍手:“老头子去警局看看情况,你莫乱跑,说不得还要传唤你一趟。”
“守好门,多注意休息室的座机,有情况等我回来再作决定……”
说完,他一如既往地背着手,朝警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虽然老头话没说完,但许平安猜得出他未尽的话意。
其实他同样疑惑——
周棒分明身负重伤,昨夜却趁他们不在,跑到皮革厂附近,莫名其妙杀了一个与自己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这件事里面显然有猫腻。
如果周棒精神正常,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许平安回望身后的火葬场。
大门敞开,里面没有开灯,昏暗一片。
他极目所见,是紧闭的通往锅炉间的铁门。
走廊两侧分别贴着镇邪的黄符,门口的八卦镜反射微光,幽幽如鬼火。
一阵阴风从走廊深处吹出。
许平安打了个寒颤,默默往门外挪了几步。
一般来说,诡异大多是地缚灵,譬如现实厂房的黑影,鬼楼里徘徊的灵婆,除非怨念极深,否则只能在特定范围内活动。
但火葬场的诡异明显不按常理出牌。
“周棒应该是被上了身,也不知道上他身的究竟是哪种诡异,又为何要借周棒之手,杀一个无辜路人……”
周棒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死活与他无关,他忌讳的是此事背后的隐情。
陈老头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想起无心的那八个字。
两人一样喜欢弄玄作虚。
尽管好奇。
但许平安清楚,眼下的首要任务,还是调查皮革厂惨案。
他时间并不充裕。
下午五点。
陈老头自从早上出门,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许平安锁上大门,目光一转,恰好看见街角的音像店铁门敞开。
他心头一紧,快步穿过街道。
波浪头的老板娘正在往外搬东西。
“啊,不好意思,本店今天歇业……”
纸箱后面露难色出半张风韵犹存的脸庞,即便浓妆艳抹,仍难掩眉眼间的倦色。
靠近女人,一抹清香扑鼻。
她脖颈上有一道莲花模样的纹身,半遮半掩在衣领下,色泽鲜艳,如它主人一般娇媚。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许平安伸手,帮她稳住纸箱上摇摇欲坠的货物。
“我是从皮革厂来的……”
女人一愣,手中纸箱差点摔落。
“我知道你老公突然逝世,我也知道你最近并不好过,放轻松,我和那些人不一样,并非过来骚扰你。”
许平安继续忽悠。
“如果有时间,我想找你谈一谈有关皮革厂的事,尤其是你丈夫与厂长……”
“我老公是积劳成疾,跟皮革厂无关,如果你不买东西,请你离开,不要耽误我做事。”
说着,女人就要往店里走。
许平安并不阻拦,杵在原地,低头玩弄指甲。
不一会儿。
女人走回他跟前,目光狐疑:“你真是皮革厂的员工?”
“我不是。”许平安故意摇摇头,“我女朋友叫赵雅楠,皮革厂的保洁员,还有个哥们叫包材,你应该听说过,除了在皮革厂干活的,鲜少有人知道他是包厂长的远亲。”
“那跟我老公有什么关系?”女人异常警惕与敏感。
“这件事还是我女朋友托我办的,她说,你丈夫的死,或许和厂长有关……”许平安放缓语速,好像刻意要把剩下的话一字一句全部塞进女人耳朵里,“我是个私家侦探,恰好在协助警方调查厂长的死因,对了,找我帮忙的警官叫张有明,就职于临峡市中央警署,警号20XX38。如若你不信我,尽管去找张警官,向他取证。”
“怎么样?有时间谈一谈么?”
“空口无凭。”女人脸色一绷,突然咬住指甲,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晚上,八点,好常在大排档……我们聊一下,最好叫上你女朋友。”
“对了,我叫张云燕……晚上见。”
“晚上见。”
许平安双手插兜,转身走向皮革厂。
他感觉,直到走进拐角前,张云燕的目光都还凝在自己身上,伴随他穿过车水马龙。
拐进另一条街,女人目光消失。
他松了口气。
“终于有进展了。”
秋风微凉,许平安打了个冷颤。
虽然地处南方,但临峡以南横贯横岗与黄花两道山脉,北部地势低凹,南边的湿热水汽不敌西北来的冷空气,故此临峡入秋便开始降温,天也阴得很早。
打开黑色手机一看。
不到六点半,天边已完全黯淡。
夕光被云海遮尽,太阳西坠,倦鸟结伴归巢。
秋风吹散不少周遭工厂的废气。
唯独皮革厂上空,仍有一条烟柱接天连地。
它还在运转。
厂外巡岗的警员却肉眼可见地变多了。
从他们脸上的凝重神色,许平安不难猜到,厂里又有案子发生了。
可惜,现在还不到入厂的时机。
“快了,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许平安眺着厂房上空的烟云,目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