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皇甫泳看看蹲在自己身边的中岛，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自私——若是不让时光流转，那自己一定会一直恨着中岛，防着中岛，误会着中岛，中岛无形之中将会为汤晓岑所做的恶行背上一辈子黑锅……
皇甫泳身上一凛，倏地从遐想回到了现实之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中岛市子是无辜的，他不能再因为汤晓岑就伤害中岛了。
就在刚才一番感慨之际，汤晓岑已经走上了河堤，她指挥着铁蛋和毛猴将劈柴从独轮车上抱下来支成一堆，刘铳子从车上取下一桶油，哗啦啦浇在上面，然后用火镰子引着火，整个黄河大堤上顿时被照得红彤彤的。
皇甫泳看着汤晓岑取下背后的背包，将皇甫家的传家宝青铜盘取出来，供奉在木桌的右侧，最后才取出一片不大的龟甲，小心翼翼地将它在左侧。汤晓岑拿出几张画着圈圈点点的纸扔进熊熊燃烧的篝火里，然后朝着黄河跪了下去。
“起风了。”中岛市子藏在草丛里，抬起头来仰望天空说。
皇甫泳也觉得一股刺骨的寒风刮来，天空慢慢黯淡，原来西边天上从云彩里露出的几颗星星也被厚厚的乌云遮住，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充满了暴雨欲来时的雨腥味儿。
汤晓岑站起身，她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
“吁！大河昌昌，河伯皇皇！予小子夔夔斋栗，乃膺文命之命，昏微之德，盘庚之术，以五谷、太牢、人牲口，祈于兹哉！……”
汤晓岑拿出一张写满了甲骨文的纸放进熊熊燃烧的火中，然后又拔出一把匕首，指指被绑成粽子的桧山满道：“把他抬过来。”
山麻和文韬一人架着桧山满的一只胳膊，桧山满浑身战栗着被拖了过去。汤晓岑回身从独轮车上拿起一只碗。她抬起手麻利地割断桧山满的喉管，桧山满的嘴里被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汤晓岑用碗在喉咙那里接了一碗血放在桌子上，然后又一刀扎在桧山满心口那里。桧山满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皇甫泳只觉得一股寒流从脚尖蓦地钻上头顶，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满手鲜血流淌的人就是汤晓岑！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拍一下中岛，说声“你别动”，自己则弯腰朝大堤上面爬上去站了起来。
“晓岑！你在做什么？！”
汤晓岑正端着桧山满那碗还热气腾腾的鲜血，她听到皇甫泳的喊声手里一颤，但还是把那碗血浇在篝火里面。篝火发出噼啪的声音，刘铳子他们急忙拔出枪对准皇甫泳。
“不要开枪！”汤晓岑喊道，“让他过来！”
皇甫泳朝汤晓岑走了过去，他指指木桌上摆着的铜盘，又指指旁边的盘文甲质问道：“这两样东西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汤晓岑朝他淡淡一笑，背着手说：“是我不择手段弄来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我爹是不是你杀的？辛叔是不是你杀的？”
“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你——”
“你是不是想把我碎尸万段？”
“我没你那么狠毒，我只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你没看错人。”汤晓岑抬头看看天空，虽然已是清晨，但空中如漆如墨，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她接着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通过杀人去拿到盘文甲。但是运气太差了，我两次下手都被人发现，为了灭口，只能……”
“你住嘴！”皇甫泳像疯了似的冲过去一把揪住汤晓岑上衣，汤晓岑看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刘铳子几个人也哗啦围过来，纷纷举枪瞄准皇甫泳的脑袋。
“怎么？跟你大哥一样，想对我动粗吗？来啊！”汤晓岑一把扯开自己领口，对皇甫泳吼着说，“我汤晓岑读了这么多年史书，发现里面就写着两个字——人性！几千年来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人性！伤害、背叛、阴谋、暴力，赤裸裸的人性啊！从商朝到现在，依然丑陋残酷的人性啊！所以你不背叛别人，别人就会背叛你！你不伤害别人，别人就会伤害你！”
“你胡说八道！我伤害过你吗？我父亲伤害过你吗？辛叔伤害过你吗！”皇甫泳一把推开汤晓岑，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霹雳，雷声震耳，大雨像天河倾泻似的哗地落了下来。
轰隆隆——
皇甫泳忽然觉得脚下的大堤震动起来，东边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那爆炸声此起彼伏，良久才沉寂下来。与此同时，黄河水像被什么吸引似的，扬起巨大的浪花和漩涡朝东快速涌去。
“赵口那边——大堤被炸开了？”皇甫泳喃喃地说。
“对啊。”汤晓岑大笑着喊道，“没想到吧？你难道不觉得我这里的仪式只是一个幌子吗？”
“你！你会盘文甲上的止水之术吗？能不能把赵口的决堤封住，黄河下游有几百万中国的老百姓啊！”皇甫泳跺着脚大喊道。
“皇甫泳，你脑子果然很简单，”汤晓岑冷冷地说，“黄河下游的老百姓是老百姓，湖北、陕西、四川的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吗？如果不掘开黄河，日本人就会直接打到郑州，然后南可以打通武汉，西可以踏平西安，整个中国到时候沦陷敌手，你就高兴了？你这种老百姓，几千年前就出现过了——殷朝末年，不就是你们这些人背叛了商王，带着异族人杀进朝歌，把煌煌大邑商一把火烧光了吗？”
大雨倾盆。皇甫泳愣在那里，他没想到看起来温和平淡的汤晓岑心里藏着这么多怨恨。他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汤晓岑，确实，河南的老百姓、湖北的老百姓、陕西的老百姓，都是一样的老百姓——可是，保护河南的老百姓跟保护湖北、陕西的老百姓难道有冲突吗？国家、军队不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才存在的吗？岳王爷爷说，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可是前不久在安阳、新乡，后来在兰封、开封打的那些仗，不都有好多军队不战而逃，把老百姓抛给日本人了吗？军队不保家卫国，却把保家卫国的责任甩给了黄河，这简直是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