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皇甫泳愣愣地看着中岛湿润的眼睛里委屈而复杂的情绪，半晌后扶着她的肩膀说道：“冷静，不要着急，你慢慢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岛抬起头开口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铜盘，你要问这个铭文记录。那我就告诉你，这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
“你家？”皇甫泳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绪城叔告诉过自己，铜盘上只记录着一半文字，另一半是在族老那里。新的族长上任前，要通过酬答将另一半告知族长，两片文字连起来，才是完整的一篇文字——而中岛记录的这些，分明是全篇文字，所以即使她拿到了铜盘，也无法写出整篇完整的句子来。莫非——
中岛抬起头，开头声音似乎还有些哽咽：“我们家虽然现在是日本人，但在三千年前跟你家一样，都是商王文丁的子孙，只不过你们皇甫家是文丁孙子微子启的后代，而我们则是文丁儿子箕子胥余的后代……”
“啊？”皇甫泳愣住了，“可是你们家又怎么变成了日本人？”
“我们家的始祖箕子在商朝灭亡后不愿留在周国为臣，周武王便将箕子封到了朝鲜，做朝鲜国王。到了后代箕准做国王时，燕国人卫满走投无路，箕准收留了他。但卫满后来恩将仇报，起兵造反，夺了箕准的皇位，箕准不得已带着族人和军队南迁，征服了三韩地区，自立为王。但好景不长，北方的扶余人也开始南下，加上当地韩人的反叛，箕氏族人再次失国四处流散，其中一支便东渡海峡，来到了日本九州，后来这支人便改姓中岛，也就是萨摩中岛氏的源头。倒幕战争时，我曾祖父是萨摩藩倒幕军的一名将领，大政奉还之后，我们家人有的在政府军队中任职，有的则变成了学者，我的爷爷，就是一名殷商历史学者，我也是从他那里得知自己家族的历史。”
皇甫泳听得云山雾罩：“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家跟我们家是一个祖先，之后你们家迁到了朝鲜，又迁到了日本？”
“可以这么说。”
“但你怎么知道我们铜盘上所记载的东西呢？”
“还是那句话，我根本不知道你家的铜盘，我们家把那段话当时世代流传的一首家训来看，不光我，我的爷爷、父亲，都会背那段话——只不过发现这首家训可能与安阳有联系的人还是我的爷爷——毕竟安阳考古也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事情，之前的几千年，殷墟不一直湮没无闻吗？”
“可那首家训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原来我们家祖祖代代保护的东西，在你们那里就是一首尽人皆知的东西？”
汤晓岑渐渐说得流畅了起来：“据说始祖箕子被封到朝鲜后，因当地一条叫浿水的河流连年泛滥，箕子便想起祖先的治水方法。恰好他受到周武王的邀请去讲解《洪范》，他不顾年迈体衰，在朝拜武王之后，找到已经被封到商丘的微子启，询问关于“盘文甲”的事情。两人最终在殷墟中找到盘文甲，记录了‘禓五祀’的仪式和呼唤河伯的咒语。为防止咒语和仪式被心怀不正的人窃用，他们合力将上甲微时期的鳌甲藏好，把埋藏的地方记录在家训之上。后来箕子年迈，在商丘病逝，他的儿子将家训、咒语和仪式都记下带回朝鲜，解决了浿水泛滥的问题。但可惜后来箕子朝鲜诸子争位，记载咒语和仪式的文卷都丢失了，只有那训词代代传诵下来。”
皇甫泳听到这里，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自从来到安阳后，就屡次来到皇甫村？”
中岛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祖父曾告诉我，微子启建立的宋国灭亡后，盘文甲一直保存在宋戴公后裔安阳皇甫氏手中，安阳才是我们中岛氏的根源所在。”
皇甫泳没有料到中岛的身世如此曲折，竟然跟自己有着深厚的渊源，当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却隐隐有些预感，于是问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中岛摩挲着日记本的牛皮封面，有些伤感地说道：“我这次来安阳，也是为了寻根问祖，也想看看祖父时常跟我提及的盘文甲究竟是何种东西，是否真有操纵河流的力量——这对我们研究历史的人来说十分重要，何况我研究的正是我自己家族的历史。而我也从小就希望来到让祖父魂牵梦绕的地方，于是这次便跟着来了中国——而且，我最初去皇甫庄不是为了见你，而是为了见你的父亲——皇甫铎老先生。因为他才是皇甫一族的族长，他肯定知道许许多多我不了解的家族传承。我曾经自己来皇甫村与他单独谈过一次，他一开始并不想理我，可当我背出那段家训之后，他脸色大变，于是约我那天晚上过来，说是也可以给他做个见证……”
“所以那天晚上，是我爹约你来的？”皇甫泳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一直以来他都告诉自己，中岛是日本人，是他的敌人，可是如今却发觉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怪不得中岛多次相救，即便在身份未明之时，自己也能感觉到她异乎寻常的善意和感情。
“你父亲出事的那个晚上，我本来与他约好夜里偷偷拜会，结果遇到有人潜入院子。我一路跟踪进去，却听到屋里有人呼救，冲进去便发现你的父亲被人打得重伤，头上全是血，我想救人，但他伤势太重已经来不及了，当时我怕解释不清，就想先离开再做他想，却没料到刚跑到院子里便被人抓到。”
想起那夜的情景，中岛唏嘘不已，皇甫铎是她十分尊敬的长者，本以为那次能够从他那里了解到祖辈的历史和关于盘文甲的消息，和自己手中的记录对照，解决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哪里知道却撞见如此惨烈的情景，还背上了不白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