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潇湘水云
江暄松开她,脑袋抬起来,直愣愣走向床铺坐下,看到林溪远受伤的手臂后,又赶忙折返回来,拿起一旁桌上纱布,给她细细包扎好,其间一语不发。
窗外桃花落了几茬,林溪远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原来正被江暄紧紧握住。
“殿下。”
“殿下!”
江暄如梦初醒,松开了她手臂,腕子处一圈淡淡红晕。
放往常,林溪远必会调笑两句,现下知道身份后,不由得收敛几分,只道:“殿下觉得如何?”
江暄面上绯红半褪,冷淡凤眸如今蒙上清光,素日里纵使十分情意也只得见三分,现下睫羽起落间,婉转含情。
林溪远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只闻得江暄低声二字:“多谢。”
无端叫她心里一颤。
“无妨。”林溪远端正己身、驱除杂念,继续道,“殿下,我来时研究了地图,桃花寺西行数十里,有处渡口,从那里登船,顺风顺水之时,可日行百余里,这样或许能追上太子殿下。”
“可以试试这条路,”一口一个殿下听得叫人心烦,江暄话锋一转,“仍唤我阿月吧。”
林溪远点点头:“出门在外,不拘这些小节,阿月也可直唤我溪远。”
“溪远——”
柔软字句,唇齿绵延,细细咀嚼。
雨丝缠绵悱恻,隐入夜色,林溪远看向窗外,赶忙转移话题。
“阿月,明主持的晚课应当结束了,你同我一块去见她,好好感谢她一番。”
“好。”
江暄站起身,拿走了伞筒里最后一柄粉桃油纸伞。
屋檐下,铜制风铃叮咚作响。
林溪远抬头时,伞已撑开,稳稳罩在她头顶。
“走吧。”
穿行于夜晚的桃花林,他离她始终有点距离,伞大半倾斜于她脑袋上。
林溪远想起他傍晚时分方吐过血,究竟觉得不能苛待病人,遂把伞推回去,自己亦是主动靠过去。
“山中清寒,别着凉了。”
江暄脸颊擦过她毛茸茸的脑袋,桃花香气馥郁,握着伞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就这般到了桃花庵前厅。
傍晚带路的小尼姑看到了这两人,哒哒哒跑过来,扬起天真的小脸蛋:“方才远远看过来,两位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真般配!”
林溪远正欲解释,江暄倒是顺着她说道:“这位小师父眼光真好。”
小尼姑边说边引他二人去见住持:“前几日有一说书师傅来上香,讲了红拂夜奔的故事,两位也是那般吗?”
林溪远想起昨夜情形,确实有点像。
看江暄也有隐瞒的意思,林溪远遂一本正经地瞎编:“是的。我是城中林家米铺的二女儿,与这位何秀才乃是青梅竹马,父亲却想卖女求荣,把我嫁给六十岁的老县令。没有法子,我们约定了夜间私奔,没成想被发现了,县令遂派出衙役追杀我们,于是我们便一路逃到了此处。”
“小元,注意静心、静言,”明澄主持自前厅走来,“你话怎么老是这么多?”
林溪远笑了一下:“小孩子嘛。”
说着,一时手痒,摸了摸小尼姑光溜溜的脑袋瓜。
“二位今日如何?”
“已好多了,多谢主持出手相救。”
明澄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尼只是遵从佛祖的教诲罢了。”
江暄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翡翠青竹簪子,递与明澄主持:“在下和内子匆忙出走,没带什么东西,只这翡翠簪子值些钱财,还望主持收下。”
林溪远这才注意到江暄头上早已换了枚乌木簪子。
明澄并不扭捏,接过簪子,双手合十:“贫尼既收下了施主的香钱,此后,便在桃花庵为施主夫妻二人点一盏长明灯,望二位得偿心中所愿。”
“多谢大师成全。”
桃花庵清静,唯闻雨声和落花。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他们二人早早出发。
地图上直线距离看着近,实际上隔着几座大山。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了渡口。
船只纷纷而过,行人如织。
大船上位子是早预定好的,下一次发船得等到三日之后。
因急着赶路,二人便上了一艘小船,预备到前方渡口处再换乘。
风和日丽,水波轻漾。
林溪远躺在船尾晒太阳,江暄靠在船舱上,忽然从衣襟里掏出一本《论语》,开始诵读起来:“第二回封棺冥婚平地大变活人,死里逃生蕙祯大闹灵堂……”
救命。
“你怎么还带着这本书?”林溪远哭笑不得。
“体察民风民情。”江暄眨眨眼睛。
不远处传来嘹亮的船歌,船头,船夫撑蒿而过,也应答起来,惊飞水雀。
真是惬意。
便这般过了快三日,明晨便可在下一个渡口换乘大船了,届时会行得更快。
林溪远照常在船尾躺着,眼见着落日完全消逝于群山之后,她早早地便准备回舱睡觉。
忽然自水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扒住船体,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什么水草。
“救……救小……”
随话语而来的还有浓重血腥味。
林溪远赶忙提来灯笼一照,只见水里人面色惨败,血液染红周身江面,衣衫飘飞。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船舱里的江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把人拉了上来。
林溪远一般不救这种看起来就别有隐情的危险人士,只是江暄都把人拉上来了。
算了,来都来了,就当积德了。
她从船舱里拿出路上炮制的金疮药,准备给他止血,没想到这人挥开金疮药,只遥遥看着远方,这回终于念清楚了:“求你们,救小姐。”
说完,头一歪,去了,掌心玉佩落地,叮咚一声,幸而落到甲板的草席子上了,没碎。
玲珑美玉,上刻一个“昭”字。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艘四层船,灯火辉煌,珠帘翻飞。
船家这会儿也过来搭了把手,麻溜地把人推了回去,顺便劝阻道:“那种大船咱们可惹不起。”
“嗯,我们不去掺和。”
话音落下,一抬头,江暄正盯着那艘船。
林溪远皱眉:“你想去救人?”
江暄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话。
船夫继续道:“那种船一般都是些富商雇来出行做乐的,上面有很多美人相伴,有时也会……”
江暄追问道:“有时也会什么?”
“说白了就是移动青楼,也会干些逼良为娼的龌龊事,比如装作客船,引得年轻小姐上来。”
“这种船,上去了,自然就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