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鹿角和故人
一时间无人说话。
最后洛瑾昱忍不住先开口：“小妹妹，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别那么叫我。”
女孩面无表情：“交换名字的话，我的名字是无忧。”
她间断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司无忧。”
“啊，好的。”洛瑾昱从善如流：“我姓洛，名瑾昱。你认识这个会亮的树杈是什么吗？”
司无忧没有说话，很利索地跳到神台废墟上蹲下来看这个发光的叉状物，哪怕有蒙眼布阻隔，也不影响她看的入神。
那个叉状物是羊脂玉般通透的颜色，此时微微发着光，将未干的血迹也映得冶艳。
虽然他手里端着烛火，但他恍然间竟有这玉枝更亮的感觉。
“你不是来找镇国神灵的吗，”在他对无忧回答并不寄希望的时候，对方缓缓给出了回应，“你要找的镇国神灵是鹿，这是他的鹿角。”
“欸？！”
他不免觉得有些稀奇。虽说是鹿角，但无论是颜色还是质地，都显然跟普通的鹿角有千差万别。
不像鹿角。颜色品貌像莹玉，质地无法直接看出来，但应该也很好。毕竟老鼠砸碎神台后，就被直接刺到上面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司无忧伸出手，拔了两下那鹿角。没拔动。
洛瑾昱挑挑眉，准备上手帮忙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鹿角上的光芒以极快地速度变亮。他被光刺得眯眼，不由得后退几步。
光再变暗些许，他就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神台的方向。
司无忧似乎完全没受影响，还站立在原来的位置。就在神台正前方，离神台不过一尺。
出乎意料的，光芒散去，面前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火光映衬下，棕褐色的眼睛，乌黑的短发，脸上些微的婴儿肥一览无余。和一张死人脸的司无忧不同，另一人柔和地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或许不应称人。这样兀自出现，他猜是妖。
新出现的妖佯作端正地坐在神台神台废墟上，司无忧则站在神台前，正好和对方对视。
不知怎的，洛瑾昱有点想笑。从他的角度看，像极了两个年龄都不及他大的小孩子在这里装大人。
那妖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语：“小无忧，这么生气么？”
虽然是童颜，但却是少年音色，在庙里似有回响。
司无忧没有说话。
那妖本就只是很敷衍的坐姿变得更随意起来，笑容更加随和：“诶呀，把神台劈掉会解气吗？”
这只妖的口气、言语和他坐在神台上的举动，让洛瑾昱再度回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
司无忧和镇国神灵，或许关系不止是认识吧。
“不知道现世变成什么样了呢，”对方叹一口气，“但是若是小无忧的话，过了那一关，就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那双棕眸里的纯挚和笑意随着他的表情而流出来。是洛瑾昱曾经无比熟悉的，因为畅想面前人的未来和幸福而产生的憧憬。
他不禁有些恍惚。
那妖还在继续：“下山，然后认识新朋友，看更多的和鹿鸣山不同的风景，从自己的经历、而不是我们的言语和山下的话本里获得新的感悟。”
“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和我们一样爱你的。”
他清清嗓子：“嗯哼，回头就是你给我们讲山下的故事啦。”
“狸笑那小子还说你说不定会因为舍不得我们赖在山上不走呢。”
“哈哈，以你的脾性，真的能坐的住、留在山上吗？好难想象哦。一想到这里就只能想象你会气得把我的神台砸掉。”
“所以我用灵力，把我的一支角封在了神台里。在这只角上留了一点印记。”妖眯眼笑着挥挥手，“你好，你好，现在见面了喔。”
“只要你一砸掉我的神台，我就能出现了呢。”
“……没有砸掉。”司无忧终于回应了。虚浮的声音如初落的雪花一般，带起浅浅的潮意。
“是不是超级意外，死掉的家伙又突然出现然后自说自话什么的。”
然而，那妖，不，很明显就是镇国神灵，突然扮作了一个心虚的神情：“诶呀，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
太跳脱了吧。洛瑾昱不是没见过表现脱线的妖怪，但镇国神灵这么活泼，他是从未想象过的。又或许……他不着声色地看了眼司无忧，对方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只是低头沉默的样子。
“你是知道的啦，”镇国神灵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我在当山神前居无定所，那时候年少无知，走到一个地方就会留点重要的东西做纪念，证明来过，所以不知不觉存了好些东西在以前走过的地方。”
“但是现在出了点问题，”他调整了下坐姿，显得庄重了许多，“想麻烦你帮我收回来。”
司无忧的神色从原本的晦暗肉眼可见地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不是鹿吗，为什么会有这种狗埋骨头的习惯啊。”
“不过为了给你一点惊喜，我就不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东西了，“对方一脸无辜，“毕竟我们玩过这样的游戏，找我的东西不需要知道东西本身是什么。”
“就在我以前走过的地方，”他指指神台下，“我在下面压了张旧地图，你或许可以用来参考。”
三人均看向那个坍塌掉一大半的神台，场面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再没人说话。
虽然洛瑾昱确实有些问题想和镇国神灵探讨，但他走南闯北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现在的情况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而且他在场显然是彻头彻尾的外人，面前两位的谈论他完全不能也不打算介入。
洛瑾昱发现司无忧一直在面无表情地盯着镇国神灵看。
他很少在非战斗情形下揣摩别人在想什么，在将倾的俗世里，人的多样性被展现的淋漓尽致，思考别人的心路历程无异于自取烦恼。
但刚刚的合作确实给他带来了对于司无忧的亲切感。他忍不住开始神游天外，再次好奇两位的关系。
“到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因着司无忧的这句问话，他此时骤然回神，才发现镇国神灵的身形变浅淡了许多。
对方仍是温润地笑着，自始至终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注视着无忧。
一点一点细微的白光再次亮起，镇国神灵最后冲着司无忧的方向微笑着点点头，消失了。
白光不知是散开了，还是碎了一地。再回神，那少年神灵就已经不见了。
洛瑾昱有些怔怔地看向神台。那个神灵最后散去，便露出了两人最开始看到的如玉般的鹿角。
司无忧上前再拽，鹿角被她轻松地拔起，像是随便地拔出一根长得很浅的萝卜。
本就四分五裂的神台状况雪上加霜。司无忧早在拔出鹿角的那一刻就跳下神台废墟，避开了拔出鹿角导致的二次坍塌。
洛瑾昱看着彻底塌碎的神台和供桌，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是好。
他行走四方，也有去些神灵小庙里歇息过，只能说从没有任何一间庙宇像这里一样，神像神台供桌，跟庙主相关的东西毁的一点都不剩……
这种情况下该怎么是好呢。
他想了想，突然语气轻快：“哎呀，既然这样，事情已经结束了，那我就回去睡觉好了！正好睡前运动后睡得会更香一点。”
没有什么不能靠乐观积极来解决的！不如留给专业人士烦恼吧。
他溜得飞快，直接就佯作无事地回到火堆旁收拾先前吃剩的东西准备睡了。
寺院内有厢房，虽然似乎几百年都没住过人了的样子，只有糟糕的石制硬床板，但足够洛瑾昱收拾收拾随便睡一觉了。司无忧没有再出现，想来是不在乎他在哪里睡的。
没有再出现的司无忧一直在神灵殿里呆着。
最后一面的镇国神灵，破碎的神台和供桌，和所谓的旧地图。她抱着鹿角，神色晦暗地坐在废墟边上。
突然，一点柔光出现在殿里，把她仍带一点泪意的眉眼照亮了。
是一只像燕子那么大的纸鹤。在空中漂浮着，泛着微光。
她面无表情而粗暴地抓住它，三五下拆开来看。
方方正正的小字：“开会，望归。”
司无忧攥紧纸鹤，回头看向一份随便地扔在废墟堆上的、泛黄而陈旧的图纸。
……
“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在洛瑾昱饶有兴致地端详司无忧拿出的图纸时，司无忧突然发问道。
此时，两个人正坐在神灵殿的蒲团上。前一晚的打斗显然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至少现在司无忧没有催着赶他出去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还是会为镇国神灵的年岁感到惊讶……看起来很久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几百年前建朝时候的舆图吗？”他抬起头来，“啊，你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司无忧点点头。
“你是谁？”洛瑾昱思索一下，反问了另一个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虽然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不少东西，但你的身份、你和那位的关系？”
司无忧微微蹙眉：“我是这里的……庙祝。”
庙祝的话，难怪她看起来和镇国神灵关系匪浅，还独守这空庙。洛瑾昱点点头，终于详细地解释自己的来意：“我是听了一些故事以后，想来看看故事的主人公是不是真有那般伟力的。”
他看着面前人蒙眼巾都挡不住的挑动的眉眼，含笑问：“你有没有听过镇国神灵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