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围城
围城的第一天，天空如同被厚重的铅云覆盖，沉闷而压抑，却始终未飘下一片雪花，万物屏息凝视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战斗，此刻已不再是策略与技巧的较量，而是赤裸裸的生命消耗。
李奥没有办法让维恩的骑士们去送死，即使他下这种命令，他们也会阳奉阴违，李奥让他们退到了后方维持秩序。
奥拉夫的夫人——一位身材瘦小、但眼神坚毅的女性，带着妇女们登上了城墙，她们穿着死去战士们的盔甲，一样手持战斧，这些武器对她们来说太大了，显得多少有些滑稽。
这群女人让他想起营地里那群健妇，而且这些人也一样对着李奥在说些什么。
尽管李奥听不懂北海语，但他祈祷那不会是诅咒或怨言。
他的心情越发复杂。
看着稍微恢复过来的奥拉夫拎着战斧走了过来，李奥没好气地说：“别胡闹，让她们下去，要死人的。”
“你老婆不也扛着长枪？”奥拉夫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遥遥指向南方的港口，那里，埃莉诺还在维持秩序，他脸上脸上挂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笑容，“要死也一起死，谁怕谁啊。”
“我们诺德人就这样，男人死完了死女人，敌人破了我们的城，城里就是还剩一个婴儿，也要用他没牙的嘴咬上一口。”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在笑。
李奥很想问，要都是这样你们是怎么输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但看着奥拉夫那坚定的眼神，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至少现在这一城人，确实有如他所说的那种勇气。
他只能拍拍奥拉夫的肩，一句话说不出。
“李奥。”奥拉夫却猛地拥抱他。
“这一战之后，要是你活着，我也活着，咱俩认个兄弟吧。”
“等什么战后，”李奥只是轻轻推开他，并且回避了他的危险发言，“你现在就是我兄弟。”
“好！”奥拉夫兴奋地喊道，“咱们兄弟齐心，叫这帮邪教徒见见厉害！”
敌军不是傻子，战略欺诈也只骗过一时，现在城外的敌军无疑意识到了城里在干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城中的抵抗力量不过是他们无法完全控制的顽固分子，清除掉反而有利于他们的统治。
但血海深仇已结，和平解决已成奢望。
他们仍在疯狂攻城，要把这一城人用作血祭的祭品。
城墙上下，箭矢如雨，砲石飞溅。
第二天，还有七千人没撤走。
李奥的剑断了，他也搞了一把诺德人的战斧，意外的非常好用。
第三天，城墙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垮了一截，部分战斗转入巷战，李奥设置了街垒，守住了。
城墙倒下的时候，李奥一气砍了七个，打退了第一波进攻，那之后所有诺德人都管他叫大哥。
他们之前也是这么叫奥拉夫的。
第四天，来了一大批商船，听说卡塔琳娜也来了，李奥没空见。
没剩多少人了，士兵和难民都是。
城墙完全失守，李奥已经放弃了防守主城区，团团缩在港口。
维恩的骑士们也撤走了，绝大部分难民已经安全。
第五天，天还未亮。
海军大部队又到了，终于可以全部撤离了。
李奥看着一艘艘军舰驶入港口，水手们接管了最后的防卫，心中五味杂陈。
该激动吗？该振奋吗？
或许吧，但他现在太累了，提不起一丝精神。
李奥目睹着坚守到最后的人们上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待。
最后则是他和他的战士们。
最后一艘船是小阿方索的旗舰——也是他父亲的旗舰，这就是当初发现维恩半岛的那艘船，承载着整个国家的光辉与荣耀。
这艘船理论上只负责指挥船队，不应接收移民。
但当李奥和最后的战士们站到港口上时，载着他们离开已经成为了一种殊荣。
英雄该有英雄的待遇。
残存的诺德士兵，连同最后和他们一起守城的亲眷，还剩下三百余人。
“我们会被安置到哪里去？”奥拉夫直接瘫在甲板上，他也已经太累了。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心中充满了感慨与不舍。他知道，自己也许将永远离开这片土地了，但他也知道，他们为了守护亲族所流淌的鲜血已然深深沁入土地深处。
维恩对诺德人的援助一直秉持着一定的度量，尽管国王从未这么说，但李奥也知道，所以李奥事实上一直避免维恩人的牺牲，防止这在之后成为某种攻击他的把柄。
他现在和这些诺德人成了同生共死的战友，他的同僚们可不是。
维恩人做的真的仅仅只是援助而已，救下他们同胞的主力还是这些诺德战士。
“我不知道其它人要到哪里去，”李奥缓缓吞食着肉汤，尽管汤水清澈，但他总觉得有股血腥味萦绕舌尖。
他的眼神掠过这艘船上这些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父亲，儿子，妻子，母亲，姐妹，女儿，兄弟。
一群战士。
他们的盔甲已经几乎完全破坏，标志性的护鼻也都歪七扭八，手中握着的战斧也伤痕累累。
但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腾腾的气浪上升，要冲破一切阻隔，与那太阳一同上升。
他很想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给这些视他为兄长的人们一点鼓励，但他也没有那种力气。
李奥缓缓开口，补上未完的话语：“但你们会是我的。我的土地就是你们的新家。”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坚定有力。
领地当然没法简单地接受这么多人，但李奥感觉他的血液已经在这半个多月的战斗中与这群异族战士们紧紧相连，无从分割。
他已经没法想象身边没有这群诺德人的战斗了。
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留下他们，这股子精神气是一百万金币也买不到的。
在这意料之外的战场上，他终于得到了他昼思夜想的东西——一支真正的铁军，一支彻底属于他的，能够与他并肩作战、共赴生死的兄弟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