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屋柳(一)
屋舍内。
丁婉儿内心欢喜。
她侧躺在床榻上,偷瞄盘坐在远处行气的白衣剑客。
在她眼中,白衣剑客一袭白衣胜雪,仗剑而立,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清冷气息。
回想适才爹爹一直说这喜床‘邪门’的样子。
她心下轻叹,爹爹实在是大惊小怪了。
她一眼就知道这屋舍是什么来历了。
豪杰武者,难免有厌倦江湖厮杀的时候,此时便会寻个不为人打扰的地方,砌座屋舍,和爱人共度余生。
这屋舍,显然就是这样的所在呀!
丁婉儿凝视白衣剑客,渐渐幻想两人是这屋舍的男女主人,纵横江湖数十年,终究厌倦了尘世是非……
“……”丁岳川。
富商瞧见女儿模样,心内叹了一口气。
他又怎么会瞧不出女儿的心思。
女大不中留啊。
早个十五年,他还不会有把女儿许配给江湖客的想法。
但现在不同了。
眼下天下大乱,藩王割据,卫迟城虽是肃王地盘,高城深池,但瑞王对这城池也是虎视眈眈。
朝不保夕。
谁也不知道几个月之后,城主究竟姓什么。
近两年,卫迟城中也变得越发危险,常有人无故失踪,坊间怪谈四起,十分骇人,连他这个富贾,也没有半点安全感,出行都要请人保镖。
在乱世中,他这些身家,就像是洗浴时用香精擦出的浮沫泡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瓢水冲走。
向狐仙纳贡,也是求个靠山。
但从今天的事儿来看,狐仙多半也不怎么靠得住,妖魔之辈太难捉摸了。
谁知道日前那妖魔,是不是狐仙派来拿他狗命的?
自己连什么地方冲撞了它们都不知!
白龙剑客虽说就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捉刀客,可实打实是个入了品阶的武者。
那身手、那本事,可不是盖的。
凝真境。
那可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啊……
富商父女,就这样各怀心思,沉沉睡去。
……
很快午夜。
丁岳川正睡得酣沉,小腹处突兀涌起的一股尿意,将他生生憋醒。
四周很是昏暗。
“嗯,灯里没油了么?”
他坐直身子,有些奇怪,临睡前时明明叫人添了灯油的,烧个一夜应当都不成问题。
下了床。
摸黑走到桌子前,双手摸摸索索半天,却没摸到火折子。
“奇怪……这桌子又不大,莫非外面镖人把它拿走了?”
屋舍的门窗有缝隙,山风从外面吹了进来,房间内荡起呜呜的声音。
乍听上去。
竟像是有女子在哭。
丁岳川忍不住侧耳倾听,那声音就变得越发真切起来。
渐渐地,他竟听清楚了其中的内容:
“月儿弯弯,鬼门关。”
“新婚之夜,心胆寒。”
“新郎新娘,泪满面。”
“棺木深埋,夜半开。”
丁岳川细听内容,后颈汗毛乍立,手臂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深山老林的,是什么人在……?”
一念及此,他猛地记起身旁有大高手护佑,赶忙高呼那人。
“龙先生,快醒醒,有异状。”
没有丝毫回应。
只有那渗人的女声仍在继续。
渐渐的,那声音听着更加真切,仿佛那歌者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坐着:
“红烛落泪噫,亡魂聚……”
“花轿空返噫,鬼新娘……”
“凤冠落地噫,冥婚起……”
丁岳川吓得亡魂俱冒,脸色惨白如纸,脑门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簌簌地直往下滚落。
他强压住身体的颤抖,尽力不去听那毛骨悚然的怪歌,沿着墙壁摸到门框。
自己显然是撞邪了。
龙先生和女儿都不出声,应该都在外面,是的,外面人多,打开门就好了……
呼——
房门才打开一点。
汹涌的阴凉黑雾就沿着缝隙涌了进来,雾中,十几只惨白手掌探伸而入,欲要将其推开!
丁岳川拼尽全力抵挡,不过他一介富商,能有几把子力气?
只片刻,门扉轰然洞开,带着他的身体向后踉跄跌倒。
待他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时,却又惊觉,屋内竟不知何时点上了灯——
昏黄的光晕在屋内摇曳。
映照出悬挂在房梁上的两人。
一名是丁婉儿。
一名是白龙剑客。
两人都穿着大红色的新婚喜服,鲜艳欲滴,似乎要滴出血来。
绳套环着咽喉,连在梁上,两人便挂在那荡啊荡……
丁岳川惊恐至极,两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
白龙剑客正在运功行气。
他修的功法,名为《御灵涤尘剑诀》。
修习者需心如明镜,不为尘世所染,剑诀威力巨大,足以让各路邪祟闻风丧胆。
耳廓微动,他听到一阵异响。
窸窸窣窣,听起来,倒有些像土拨鼠刨地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
白龙剑客双眸骤睁。
白影一闪,身形已如蛟龙腾起,衣袂猎猎,气势骇人!
油灯闪烁,床上躺着员外父女两人,身子蜷在被褥里,睡得安详。
一切看似如常。
“不对!”
想着,身后刨土声骤响,有什么东西从地板钻出。
白衣剑客以惊人的速度转身,眼角瞥见一股黑雾席卷而来!
真炁流转全身,白龙剑铿然出鞘!
匹练剑光暴闪!
黑雾发出一声惨叫,一分为二,消散在空气中。
身侧,碧影一晃,裙带飞舞。
却是一个女子蓦地扑向他。
白龙剑客心知房中女子仅有一人,连忙伸手接住。
正是丁婉儿。
少女此时眉目紧闭,满头满脸,鼻腔耳道,均长着细密恶心的白毛!
一张俏脸,就跟发了霉似的,恶心至极!
白龙剑客从未见过这种异状,心底震惊,轻摇少女,嘴里问道:
“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少女并不回答,只是手掌蓦然抬起,摸在白龙剑客的脸颊上。
触感细密,粘稠,让人恶心。
剑客急忙将她的手掌格开——才发现她掌上竟也生满了霉变似的白毛!
剧烈的倦意席卷而来。
“该……死……竟着了道……”
喃喃着,白龙剑客的意识沉入深深黑暗。
……
小院外。
今天值夜轮到乔六。
他以前是在黑市里给人做‘嗅犬’的。
‘嗅犬’又叫‘隐耳’,顾名思义,这个行当,卖的是情报,需要你成天里置身于酒馆、客栈等鱼龙混杂之地,偷听江湖客们的闲聊,密谈。
耳目很是敏锐。
今日值夜,巳时之前到还好,可一到子时,事情就陡然变得怪了起来。
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竟听不到鸟鸣、风声了?
“好怪,今夜怎么如此安静?”
鬼使神差的,他将手指放在耳朵旁边,轻打了两个响指。
没有听见。
乔六顿时慌了神,这对耳朵是他吃饭的家伙,可不能出事。
想着,他忙把手指伸进耳道,又抠又掏的一番摸索,竟硬生生抠出一大团白花花的绒毛!
说来也怪,那绒毛甫一掏出,乔六顿觉双耳一阵清爽,听觉瞬间通畅了许多。
他惊诧道:
“这是什么见鬼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