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地为炉
今日的裴家堡，格外热闹。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小儿们嬉笑打闹，手中握着大人们发出的糖果。
人们欢声笑语，仿佛遗忘了前些日子那么多人莫名失踪的阴霾。
唯一留下印记的是，堡里人气，相较于之前淡了不少。
众人皆欢喜的原因无他。
今日，是裴家堡老祖宗裴临江一百四十岁大寿之日。
老祖大发慈悲，每家每户都发钱发粮，还请人到家中参加宴席。
看着裴府一家上下都在张罗寿宴，杨有粟只觉喜庆之意扑面而来。
只是不知为何，家里的仆从突然少了很多。
就连那些原本侍奉周围的裴家子弟，都见不到踪影了。
趁着赵无疾不在周围，邵薇不放弃任何一刻挖墙脚的机会，跟在杨有粟身后道：
“杨小妹，我们龙虎山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出过符箓一脉的新弟子了。”
“就连老一辈，都没几个符箓天赋的人。”
“你若去了，必然是师尊关门弟子，等到出山之时，你就是我们龙虎山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从今往后，无论你是同我一样，直接进入巡天阁。”
“亦或是留在龙虎山，继承道统。”
“又或者浪迹江湖，成就一代法师之名，都是易如反掌。”
“当然，你也可以像我一样，见到那个值得倾心托付的人之后，才决定一生大事。”
邵薇在一旁磨嘴皮子，说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这辈子一大半的话都花在杨有粟身上了。
可这丫头只是用那种好看的微笑看着她，并不搭话。
邵薇颇有些无奈道：“那道士看起来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怎么就是拉着你不放呢？”
“邵薇姐，是你们弄错了。”
杨有粟目光轻盈，看着那些上下忙碌的裴府人，轻启红唇：
“道爷从未说过不让我离开，不想离开的，只有我而已。”
“……”邵旗官有些茫然，这与她所想的不太一样。
难道不应该是那贼道士贪恋美色，不愿意让她离去吗？
“既然如此，那杨小妹你为何不愿离去？”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离了他，自由自在，不是挺好的吗？”
“自由？”杨有粟反问道：“这天下，到底有谁是真正自由的？”
她想到了昔日的家人，想到了仇人沈候，想到了老和尚，想到了将军于风……
他们哪个不是看似自由，却又被各种无形的东西所困。
正所谓天地为炉鼎，我为柴薪。同在这世间，就算是那皇帝老儿，就真的自由吗？
若论无拘无束，孑然不容于天地，杨有粟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那便是道士。
道爷他与这世间之人相比，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可能这就是仙人下凡的样子吧……
“在遇见他……道爷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天下所有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上到皇帝，下到乞丐流民……都是一样的。”
邵薇的语气更显错愕：“这话是那道士教给你的？”
这话不能说是离经叛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圣上乃天子，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杨小妹你可不要胡说！”
她言语中既是警告，又是提醒。
“嗯，我知道的，邵姐姐。这话不是道爷讲给我的……”
是她自己从道士一言一行，以及平时无心说出的小故事里“归纳”出来的。
听了她一句话，邵薇心中想要将她带回龙虎山的心思便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龙虎山与大内联系甚密，而这妮子若是成了关门弟子，少不了要与宫中打交道。
若任由她这惊世骇俗的言语到处说，很可能会害了她自己……
正当她纠结之时，萧德爽悄然走了过来，耳语道：
“已经和道长所说的那几人见过面了……”
邵薇心里一动，略微远离了杨有粟，压低声音道：
“那几个妖类靠谱吗？我们当真要和它们合作对付裴家？”
“这阴阳不老灵丹，可是皇家的贡物……”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与裴老头作对。
“皇家……”萧德爽神色略显复杂：
“在咱们俩来之前，楚兄弟曾经飞信阁中求援，可直到今，也无一人回信……按阁中惯例，要么是信笺根本没有到达，要么……”
“是他们压根不打算管我们了！”
看着自己相公面色阴郁，邵薇眉头一皱：“不应该吧，不老灵丹对延寿作用不小，圣上不会不想要……”
“呵呵……”萧德爽原本憨厚的面容此时竟有些狠辣：
“薇妹，或许你有时候还是太天真了，才当不上百户……”
“一颗丹药固然重要，可却也没那么重要。”
“整个大陈国都是圣上的，他要延寿宝物，岂能只有这一种？”
“麒麟血，玉髓精，大罗金丹，五禽功，食寿虫……”
“他想要什么没有？”
“比起这区区丹丸，青州之急才是更重要的事情……你说，比起青州，我们几个小小的校尉的命，又能值几个钱？”
邵薇说不出话了。
“当然，也不一定非要与妖物联合，先看情况吧，若是这裴家堡的怪事，不是那老爷子弄出来的，咱们不妨相助，收几颗妖丹当战功……”
不多时，寿宴开始了。
歌舞乐章，美酒佳肴，好不悦耳，好不香甜。
裴临江终于姗姗来迟，只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些压抑不住的惊讶。
这位老者，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老者了。
裴临江面上的苍苍白发已经由白变黑，面上皱纹斑点大多消散，整个人身子挺直如松柏，一行一动呼呼带风。
这哪里像是个一百多岁的老者，倒不如说是年不满五十的中年居士。
若不是他身后簇拥裴家老小，且长相与年轻版的裴老一般无二，只怕是没人会认为他就是前几日还鹤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者。
“看来这老爷子是当真深藏不露啊……”萧德爽喃喃一句。
不老灵丹是好丹药不假，却也不可能让一个老人一夜之间枯木逢春……
“诸位贵客，怎么都这般惊讶模样？”
裴临江嘴角挂着笑意，招呼道：“来人，请诸位就座，莫让旁人说老朽招待不周……”
老朽……？
众人无一不是面色古怪，心中有诸多话语，却也不好直接问出来，只得依次就座。
裴临江坐于最上首，看向巡天阁诸位大人的那一桌子，脸色微变：
“绍大人，不知云霄道长为何不出席，莫不是看不起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