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权衡
当顾衍走出研究所大门时，已经接近凌晨。他一眼就看到了停车场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夕裹着他早些时候借给她的外套，在初冬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突然停住脚步。
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也有预知能力，能够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该如何面对那双总是透着几分清冷的眼睛。但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差点被数据和使命蒙蔽了双眼的研究者。
“会议结束了？”林夕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转身，却准确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嗯。“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深夜的停车场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的光晕笼罩着他们。“你的预知能力恢复了？”
“没有，“她轻声说，“只是...一种感觉。”
顾衍侧头看她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他们想要我的研究记录，对吗？“她依然望着远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问问题。
“是。“他决定不再隐瞒，“但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这句话让林夕转过头来，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为什么？这不是你一开始的目的吗？”
顾衍沉默了片刻：“你相信数据会说话吗？”
“什么意思？”
“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预知数据时，“他慢慢地说，“我只看到了一串异常值。但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会害怕、会困惑、会在深夜等我回来的人。“
林夕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看着地面上两人交错的影子：“所以，你现在是在心软？“
“不，“顾衍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是在做一个科学家应该做的事：尊重研究对象的主体性。“
“多么专业的说法。“林夕忍不住笑了，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
“也许吧，“他也笑了，“但你知道最有趣的发现是什么吗？“
“什么？“
“科学家在观察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被观察的对象改变。“他转头直视着她，“就像你的预知能力会受到我的影响一样，我的研究立场，也被你影响了。“
夜风吹起林夕的发梢，她下意识地把外套裹紧了些：“这样的发现，恐怕不能写进研究报告里。“
“当然可以，“顾衍认真地说，“这正是最有价值的发现：预知能力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它与情感、与人际关系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这或许才是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
“你知道吗？“林夕突然说，“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预知能力是个诅咒。它让我看到太多不想看到的事，却又无力改变。“
“所以你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顾衍轻声问。
“与其说是封闭，不如说是...自我保护。“她把玩着外套的袖口，“但最近这种保护似乎开始失效了。特别是在你...“
她没说完，但顾衍明白她的意思。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科研中心？“林夕问，语气有些紧张。
顾衍摇摇头，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出什么事了？“等他挂断电话，林夕问道。
“数据库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站起身，“有人在暗网上发布了一份关于你能力的详细分析。“
林夕也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而且，“顾衍的声音更加严肃，“发帖人自称掌握了你过去五年的所有预知记录。“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林夕感觉浑身发冷：“这不可能，那些记录我从来没有...“
她突然停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除了她自己的笔记本，还有一个地方保存着她的记录。
“研究所的备份数据库。“顾衍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今天的黑客攻击，可能只是个幌子。“
“所以真正的目标是...“
“是的，有人一直在暗中收集你的数据。而且他们显然比科研中心更早注意到你。“顾衍快速掏出车钥匙，“我们得马上回研究所。“
林夕跟着他快步走向停车场，问道：“为什么？“
“因为，“顾衍拉开车门，“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今晚的会面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想要我的研究数据，不是为了研究，而是为了验证他们已有的结论。“
车子启动，顾衍突然转头看她：“你相信我吗？“
月光下，林夕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多讽刺啊，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怀疑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现在却要决定是否相信他。
“我相信你。“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即使没有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预见不到，“她系上安全带，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所以才更需要相信。“
顾衍也笑了，发动了汽车：“看来我的研究又有了新发现——信任或许能激发预知能力的潜在可能。“
“现在还在想着研究？“林夕无奈地摇头。
“当然，“他的目光认真起来，“但这次不是为了科研中心，而是为了帮你找到真相。毕竟，这也是数据分析的意义所在，不是吗？“
车子驶入夜色，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飞快掠过。林夕看着专注开车的顾衍，忽然觉得，或许命运最大的礼物，不是让她能预见未来，而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她遇见了一个愿意陪她直面未知的人。车里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停在一个红灯前。
“那些记录，“林夕突然开口，“你都看过了吗？“
顾衍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只看过最近三个月的数据分析。“
“所以你知道...“她停顿了一下，“知道我预见过关于你的事？“
路灯的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两人之间，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界限。顾衍转头看她：“你是指实验室相遇的预见，还是...“
“还是之后的。“她轻声说。那些她从未写进正式记录的预见：他会成为她生命中最大的变数，会让她的能力出现波动，会在某个时刻站在她这一边。还有一些更深的、更私人的预见，她始终没有勇气记录下来。
“不，那些我没看到。“他的声音很轻，“我只看到了数据层面的异常，就像你的预知也开始出现偏差一样。“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林夕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你知道吗，从你出现的那天起，我就预见到你会改变一切。但我没预见到的是，这种改变会让我开始期待未知。“
顾衍握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就像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因为你终于可以做一回普通人了？“他温和地说，“不用预见，不用计算，就只是跟着感觉走。“
林夕沉默了。是的，此刻的她确实像个普通人，会忐忑，会犹豫，会在深夜的车里向一个原本应该提防的人倾诉心事。
“顾衍，“她忽然说，“如果...如果那些人真的掌握了我的所有记录，你觉得他们想做什么？“
“从数据分析的角度来说，“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他们可能想要预测你的预知规律。就像构建一个模型，把未来本身也变成可预测的对象。“
“这听起来很讽刺，“她轻声说，“预测一个预知者。“
“是啊，“顾衍笑了，“但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变量。“
“什么？“
“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串数据。“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而人的感情和选择，永远都是最不可预测的变量。“
林夕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问题：也许预知能力从来就不是诅咒，诅咒是她用它来逃避真实的人生。
“说到选择，“她轻声问，“你后悔接受这个研究任务吗？“
顾衍沉默了一会：“从科研的角度来说，这是个完美的课题。但从个人角度...“他停顿了一下，“我很庆幸它让我遇见了你。“
夜色中，林夕感觉脸有些发烫。她别过头，却在车窗的倒影中看到顾衍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快到了，“他说，“准备好面对一些可能的意外了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她笑了，“反正我现在也预见不到。“
“那就跟着感觉来？“
“嗯，“她看着逐渐接近的研究所大楼，“跟着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