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飞机撞上世贸大厦？
纽约拉瓜迪亚机场。
美善乘坐的航班已经起飞了，拉瓜迪亚不仅是艺术高中的名字，纽约城中的机场也以此命名，它见证过无数的离别和重逢，也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希望和情感。
在这一刻，它成为了情绪的交汇点，也让目送飞机的李文森沉浸在复杂的思考之中。
自从做了那个怪梦以后，自己其实一直有点封闭自我，每当不存在的记忆涌来时，仿佛自己其实是另一个人，仿佛现在的生活只是一场误入他人人生的错觉。
他的心中常常涌起一个疑问：我到底是谁？
之前本杰明老师说要观察周围的人，体会他们悲喜，理解别人才能理解自己，这也许是个好办法，而机场大厅应该是最适合观察人生百态的地点。
此刻拉瓜迪亚机场正被圣诞的氛围紧紧包裹着，五彩的灯光闪烁，欢快的圣诞旋律在空气中飘荡。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带着各自的故事与期待，汇聚在这个繁忙的空间里。
先是一个年轻家庭欢快的笑声吸引了李文森的目光，“他们一定是准备去某个温暖的地方过圣诞吧”；
旁边一对年迈夫妇手牵着手走过，“也许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圣诞”；
一个商务人士匆匆走过，脸上满是疲惫和焦虑，“他可能是为了工作而奔波，错过了与家人共度圣诞的机会”。
......
“每当我对世局倍感忧虑时，就会想到希思罗机场的入境闸口。
人们认为世界充满仇恨与贪婪，但我却不同意。在我看来爱无处不在，虽然未必来的轰轰烈烈，但是爱永远存在。
父子，母女，夫妻，男朋友，女朋友，老朋友，当飞机撞上世贸大厦时，临终打出的电话，谈的不是报复，而都是爱。如果你肯留意，你会发现爱其实无处不在。”
这回出现在脑海的《真爱至上》还真是部温馨的圣诞电影呢。
“等等，飞机撞上世贸大厦？”李文森瞳孔巨震。
自己学校就在曼哈顿，虽然一个在上城一个位于下城，但也算危险了。更要命的是，父亲李港生就在世贸大厦里的一家跨国贸易集团工作！
这么大的事是否要通知CIA或者FBI？肯定不行，理由完全说不出口，被当成疯子还是好的，更大可能是被拉去做活体实验。
而且电影没有提及具体时间，不过看电影的质感应该跟当下差不多；另外《真爱至上》里明确提到了《泰坦尼克号》，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灾难随时可能发生！
之后两天李文森都在忧心忡忡中度过。
直到平安夜的雪无声地落在法拉盛的街道上。
纽约的平安夜宁静而安详，然而这里却是个例外。
唐人街在圣诞夜也绝不打烊，华人商店和餐馆从一早开门到夜深都是人潮涌动，特别是犹太人，每逢圣诞节吃中餐已经成了他们独特的对抗基督教文化的方式。
李港生夫妇想到西西母女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于是特意邀请了她们二人来自己家里过节，对于那个时代的华人移民家庭来说，由于春节不是法定节假日，圣诞节就仿佛中国新年提前到来一般。
圣诞的氛围很浓，当然也是中西合并风。吃的是典型的中餐，许秀瑶一早就起床切菜备菜，努力复刻出港岛风味，同时也会加上西式的传统糕点比如姜饼人来点缀其间。
两家人围坐在一起，讨论起了过去几个月的生活。
刘晓丽在美国的生活似乎逐渐走上了正轨，除了重新打拼舞蹈事业，这个月还在法拉盛这边认识一个华裔律师，约会了两次，最近一次还去看了火爆异常的《泰坦尼克号》。
说起这部电影的火爆程度，仿佛突然间，在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看过《泰坦尼克号》的，和没看过的。
在座没看过《泰坦尼克号》的就只有西西了，刘晓丽认为里面有少儿不宜的镜头，不适合十岁的小女孩观看。
西西心里想的却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文森哥哥早就答应带我去看了，哼！”
后面又聊到亚洲现在面临的金融危机，这个话题突然沉重了起来，据说国内现在也面临很大的困难，黑市的汇率一日一变，目前还依赖国内汇款的刘晓丽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李港生所在跨国贸易公司的亚洲区域也是一塌糊涂，原本对接的那位宝岛分公司的鬼佬经理，面对烂摊子毫无责任感地直接辞职跑路，宝岛甚至整个大中华区的业务接近瘫痪了。
“老爸，你有没有考虑过申请去宝岛分公司当负责人呢？”
李港生完全没有料到儿子会这么问，自己顶头上司倒是几次表达过这个想法，但是一来这场亚洲金融危机来势汹汹，短期根本没有要收场的意思，这个烂摊子自己未必接得住；二来自己在美国打拼了这么久才算是刚刚稳定下来，作为传统男人又非常在乎家庭，何况美国和宝岛横跨整个太平洋，往来殊为不易。
“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李文森理了理思路：“爸爸作为亚裔，在这家公司已经触到隐形的天花板了，这几年职位一动不动就是证明。”
“现在亚洲金融危机肆虐，大家都觉得充满危险，但爸爸是最了解亚洲市场的，以东亚人的聪明和勤奋，是不可能被一场危机就彻底击垮的，等局势稳定下来，把业务重新盘活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用担心我和妈妈，我已经上高中，是个大人了，可以照顾自己和妈妈；如果接任这个职位，经济上会有更丰厚的回报，对咱们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侃侃而谈的李文森，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别看李文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实际上他真正的想法仅有一条：在不久的将来，飞机会撞向世贸大厦！其余的内容皆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然而，随着一条条理由逐一列出，他自己都有点被说服了。
李港生惊讶之余，也是被那句“隐形天花板”深深触动。作为少数族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停留在中层始终无法晋升背后的缘由呢？亚裔要出头，除了卓越的能力，机遇才是最重要的，这次亚洲金融危机，说不定就是属于自己的机遇？
许秀瑶当然不希望丈夫离家远赴宝岛，可她心里也明白，李港生一直渴望有一个真正能让自己大展拳脚的平台。另外，儿子进入初中以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活泼开朗、整天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男孩，如今变得愈发寡言少语。而这次，儿子竟然开始主动关心起家里的情况，看来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刘晓丽却是一向看好这个面冷心热的少年，从他一个人计划报考拉瓜迪亚艺术高中到试镜、录取，都显露了不输成年人的主见。
至于西西，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在她的心里，文森哥哥从来都是什么都懂无所不能的！
“我考虑一下吧”，李港生看向许秀瑶：“等节后再做决定”。
“要尽快决定，机会是不等人的”，李文森不放过任何机会，飞机撞大楼的恐怖预言如阴霾一般，在他的心头不断盘旋。
恰在此时，平安夜的钟声宛如一道神圣的指令，打断了他稍显不合时宜的催促。
“西西，圣诞快乐呀，最近改编了一首特别好玩的曲子，现在唱给你听。”
“I feel it in my fingers， I feel it in my toes...“李文森开始唱起来，边唱边刻意模仿比利·麦克那夸张的表情，逗得西西捂着嘴偷笑。
“圣诞就在我的周边
这种感觉延伸起来
它写在风中
它在我去的所有地方
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圣诞
来吧，让它下起雪
知道我享受圣诞节
我一直都是
我的整颗心都是
由我感受到的圣诞节构成的”
......
歌声渐渐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客厅里弥漫着刚烤好的姜饼和肉桂的香气，圣诞树上的彩灯将柔和的光洒在每个人脸上。
李文森的目光扫过房间里众人的脸庞：爸爸妈妈的慈爱，西西的崇拜，刘晓丽的欣赏......那些关于爱与圣诞的歌词不再只是电影里的桥段，而是真实地在这个平安夜里实现了。
窗外的雪轻轻飘落，室内暖意融融，西西小口小口吃着姜饼人，许秀瑶依偎在李港生身边，刘晓丽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需要再问自己是谁了，那个怪梦，不过是上天让他看到了其他的可能，从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那些困扰他的疑惑和不安，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李文森知道，他就是他，自己不是别人，也不需要是别人。这个家就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港湾，是无论如何需要守护的所在。
“圣诞快乐”，他的声音里不再有迷茫，只有温暖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