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弱者
聂青在回营的路上迎接我们,这让我有些意外,也许是中原国亟需一场胜利,也许是这场战役让我在将士中有了极大的威望。将士们列队两边,虽然站成了一座座雕塑,也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和眼中崇敬的光。我没有笑,前路未卜、生死难料,我要如何实现他们回家的希望?聂青一改往日的形象,他身披战袍、头戴军盔,剃去了邋遢的胡须。聂青对我微微一笑,大约想说一句祝贺的话,然而并没有。他没有迈过月璃那个坎,也没有要和我达成一个和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将月璃的死迁怒于我。他来迎接我,只求一个稳军心。
还未到营帐,就远远的看到阿婆在门口张望,我迫不及待的跑向阿婆。阿婆的眼睛红红的,想必我离开的几个夜晚,于她又是不眠之夜。阿婆将我上下前后仔仔细细的观察一番,确保没有任何伤口才放下心来。进到营帐,一锅煨在火里的,冒着滚滚热气和香气的小米粥让人瞬间有了食欲。每次训练、行军后,阿婆必是熬一锅小米粥,阿婆非得让我喝上小米粥后,才能碰其它食物。阿婆说,这样才不伤肠胃,也避免在狼吞虎咽后变得像男人一样五大三粗。阿婆认为对镜贴花黄,相夫教子才是我的人生,而非在漫天黄沙里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我刚喝完一大碗的小米粥,阿婆又递过来热呼呼的包着肉馅的窝窝头。看着我一点一点的吃完,她才心满意足的缝补起了衣服。
第二天刚朦朦亮,陈小飞就接我去清理战场。大军在扫除残留敌军、奸细和豪强后,这块土地将移交给地方。月亮和星星还没有完全落下,道路两旁已站满了百姓,他们有的是牧民、有的是商贩、有的是泥瓦匠......,他们有的拿着新鲜的果蔬、有的捧着煮熟的馍馍、有的牵着牛羊......,他们衣衫褴褛,却掩不住眼里企盼的光芒。如果不是这场胜利,他们或许要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或许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奴役和迫害中迅速消亡。
道路的拐弯处,一棵歪脖子枣树孤零零的立着,树上挂着的几个干瘪的红枣在风中飘摇,一股寒风凛冽的力量要挂去那些枣,一股从大地深处获取的仅存的力量又要拼命的抓住枝蔓。一个人匍匐着跪在路中间——确切的说,是一个女人,虽然着一身素服,却难掩娇小和柔弱。我跳下马来,审视着她露在袖管外修长而白皙的手。我让她站起来,她微微抬起头,却是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双被仇恨燃烧的通红的眼睛。她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剑向我刺来,我并未躲闪,陈小飞一掌击向她的右肩,她踉踉跄跄的退后两米后跌倒在地。她说:“昨天我躲在山丘后,亲眼看见你砍下了我夫婿的头颅!我的阿列布,他才19岁......!”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歪脖子枣树。我说:“那些被你们喂狼的孩子或许还没有19岁。”我让陈小飞放她离开,她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她却再次拾起脚边的短剑向我扑来,陈小飞一剑刺向她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迸向我的战袍......。她倒在枣树下,看向天空的双眼渐渐没有了光芒。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和她的阿列布相聚,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个世界。
陈小飞说,他这一生,是第一次杀女人,但愿也是最后一次。他说如果是杀他,他可以饶恕她,但是他决不容许她伤害丫头。我没有赞许他也没有批评他,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对与错。这场战争,到底谁是弱者?活着的人是强者,死去的人就是弱者么?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月璃——她悠悠地站在那里,似乎离我很近,又似乎离我很远。我仿佛看得清她,又仿佛看不清她——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层黄沙、一层薄雾、一层月光。最后我是看清了——她无暇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幽暗的深不可测的窟窿。我忽地惊醒了,一缕皎洁的月光洒在营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