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每个人都值得被爱，尤其值得被自己爱

最糟糕的是人们在生活中经常受到错误志向的阻碍而不自知，真到摆脱了那些阻碍时才能明白过来。

——歌德

如果没有成为所谓的“更好”，而只是现在的自己，就不配被老天善待吗？

每天的瑜伽练习总是会从金刚坐或是雷电坐开始，让身体和头脑平静下来。平静能够积蓄能量，保持平衡，让自己充分体验这一刻的感受。平静有很多种面貌，没有念头并不是其中之一，因为我们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分辨出那些无用的念头，不再供给它们养分。就好像过度芜杂的枝条需要修剪，否则树木就无法健康生长。我们要做的是辨认出那些无用的念头，然后让它熄灭。

一旦确认了这一点，接下来的路径就变得简单，我们只需要分辨就好了。可是，且慢，最简单的步骤里面往往埋藏着最深的陷阱。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为了未来的焦虑、为了自我鼓舞的鞭策、为了挚爱亲人的烦忧，通通都是需要修剪的枝条，你会不会感到惊愕、不解，甚至有种被冒犯的恼怒？你会不会反驳，这些明明是蓄积了正能量的水库，充盈着温润的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无用的废料呢？

我们不妨先记下“水库”这个词，它几秒钟前才在我头脑中飘然而至，而我也刚刚意识到，把蓄积生命能量的工程比喻成水库还挺合适。不过，让我们先按下不表，回到生活实景中来。

写到这个章节时，武汉即将解封。这座华中重镇，六省通衢之城，终于在繁花似锦的仲春月圆之夜慢慢醒来。我们的节目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武汉的感谢信。写信的是位护士小姐，而她的人生经验很适合成为这一节的注脚。我们暂且叫她“小护”吧。

小护絮絮地讲述平凡人生中的平凡悲欢，而这故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老师们好，我是2018年3月11日来信的题主，当时我是在母亲患癌，整个人都很消极的情况下写的信。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变得特别快乐，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健康状况逐渐稳定下来，只需定期复查。家里也买了新房，并在今年1月入住。正在我的心情渐渐趋于平稳时，武汉爆发了疫情。

上次来信我曾提到自己在医院工作，其实本人坐标武汉，正处在高风险地区。1月23日是我们武汉封城第一天，由于我的新家离工作单位很近，可以步行上班，通勤并未受到影响，再加上长年累月的工作，当天上午并没觉得跟往常有什么不同。或许就是一种对生活的习惯性麻木吧。上班到中途，也就是封城的10点钟，身边的同事忽然沉默了，她坐在诊疗室的床上对我说，她想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只能接受这一切。医院里还是有患者，只不过比平时少了很多，每个人都隔着很远的距离进诊室。下班以后，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恍恍惚惚。所有商铺都关着门，路边的树上还挂着红灯笼，马路对面硕大的2020标志仍然亮着灯……不过，走在路上，只剩风声与我做伴——这时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武汉真的不一样了。

第二天，《十点谈心》听众群里的莉姐就组织大家给我捐赠口罩，尽管我一再推辞，大家还是非常热情，一定要为我做这件事情，这让我特别感动。受疫情影响，各种标准的医用口罩被抢购一空，更别说寄到武汉了（很多地方快递都不发湖北了）。可在大家的努力下，还是选购了一些当下最标准的口罩，再由莉姐寄送给我。看到大家给我发的消息，我一时之间感动得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在诊室外的走廊上来来回回踱步，平复激动的心情。疫情期间，物流极其不稳定，口罩寄到我这里的过程就更艰难。快递好不容易到达武汉，却一直不派送，没办法，我只好骑着自行车亲自去物流点取。我生怕把大家的“心意”弄丢，来回跑了几趟，总算把口罩都拿回来，心想这么珍贵的口罩我可不能浪费，一定要珍惜。

现在疫情缓和很多，武汉的情况也好了不少，虽然其间为购买生活物资家里也花了不少钱，但最艰难的时刻总算过去了。我见证了这次疫情的全过程：医院的超负荷、患者的无奈、医务人员的崩溃、身边同事的感染、家人的焦虑、武汉各个小区的严防死守……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当看到商铺都关着门、各种网上购物都不发武汉时，当我和大家一起去超市抢购物资时，会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可《十点谈心》听众群里的小伙伴对我说，“十点群”永远不会对我关门，那一瞬间真的很感动，很感动。

这60天里，大家给我的鼓励是我当护士的人生旅程里最难忘的经历。特别感谢帮助过我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莉姐，也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这个大家庭。

最后，特别幸运能够听到《十点谈心》，能够认识那么多朋友，真的是太太太幸运了，超爱你们。

一个对于未来有诸多焦虑，对自己也甚多不满的女生，终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疫之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价值，不得不说老天真了不起，而如此“大手笔”的提点恐怕也非他老人家亲自操作不可。其实，疾病只是无常的一部分。但在人类的习惯性麻木中，我们总是选择对无常视而不见，直到命运掀起的巨浪和我们迎头相对。这样的山呼海啸是无法忽视的，因为它已经动摇了你立足的根本，而且它响亮地呼喊：你的剧本是个假的剧本，生活才不会按照它去彩排和演出呢。

小护之前的剧本还真的和现实有很大出入，幸好我们在“云端”保留了她之前的来信，毫不费力就可以窥见她当初的人生轨迹和内心焦虑。两年前她来信的题目是：母亲患癌父亲焦虑，整容失败的我，未来还会好吗？

哥哥姐姐好，这封信很曲折，原先写过，但后来事情突发，我重新写了。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无法跨越的一道坎。去年夏天给你们写过一封欺负老实人的信，我是在医院前台工作的女生。今年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二十七岁了，平时因为自卑不自信，工作中遇到的都是越来越年轻的面孔，于是从未有过整容念头的我去做了双眼皮，是的，手术不太成功，双眼皮很假，每天必须化妆，这件事情让我足足伤心了三个月。

就在我每天为此焦虑时，前天妈妈又被查出宫颈癌，对我来说像晴天霹雳一般。我们一家四口人，我有个弟弟小我五岁，爸爸有焦虑症，身体也不太好。得知妈妈生病的消息我立刻联系了医院最好的医生，妈妈也马上办了住院。

工作中我数不清自己默默哭了多少次，第一次感觉心好痛好痛。当天晚上我就找弟弟谈了话，由于爸爸身体也不好，我没敢把病情说得太严重。倒是妈妈还挺乐观，她原来就做过手术，觉得这次也能挺过去。我没说话，怕把实情说出来她承受不了。今天我去签手术同意书，妈妈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的脸一下就白了。我知道她很害怕，但在医生和我们谈完话后，她还故作镇定地拉了拉我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我想，妈妈一定很害怕，就问她“我们一起回家好吗？”她恍惚了一会儿说好，过一会儿又说要回家做饭做菜陪爸爸，我知道她只是害怕待在医院。

回到家后，妈妈挨着爸爸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比平常还要乐观的样子，可我能感觉到这和她以前的开心是不一样的。吃完饭，妈妈跟爸爸说他们银行卡的密码是什么，还想尽快出手一套房子……这一切从他们口里说出来是那么自然，而我更多的是无奈。后来，爸爸告诉我，妈妈一回家就哭了，说对不起我们，还要花钱。听了这些，我的心里更难受了，躲在房间里给好朋友打电话，又哭了一场。

我在想，是不是我不够珍惜现在的生活，为什么生活被我过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做什么都那么失败？为什么我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而要去做那个难看的双眼皮？好多个“为什么”和无数的自责鞭打着我，但我明白自己是家里唯一可以支撑和依靠的人了。弟弟刚刚走出校门进入社会，爸爸身体不好，我不能再出任何事情。可我真的很难受，一想到我自己曾犯的错和妈妈的身体，我就觉得对不起他们。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未来的生活还会好起来吗？

当我们为特定的事情忧心时，内心的执着会让视野变得狭窄，我们固执地关心生活是否还能重新变好，竟然丝毫也不担心生活是否还会变得更坏，自然也不会为我们仍然拥有的一切表示感激。而这种思维的底层逻辑是：我们认定自己是命运的主人，因而产生出可以掌控一切的幻觉。幻觉早晚都会破灭，命运总会在某个时刻向我们宣示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写信的二十七岁姑娘，在抱怨职场境遇不佳情场也远非得意时，并未意识到自己生长在一个有爱的家中，既有父母之爱又有姐弟之爱，而父母二人也彼此相爱，仅仅是这些爱，本身就很珍贵啊。妈妈突然罹患重病，才让她发现自己没有珍惜拥有的一切。可是，自责并不能让我们更好地珍惜：愧疚会毁掉幸福的感觉，没有一个罪人能真正体验到人生的圆满自足。

在洋洋得意和内疚懊悔这两极之间，我们的生活就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吗？那种无须与人比较就能感知的平静喜悦，获得起来有那么困难吗？

其实，这个平衡的起点就是回到自己，回到内心。

我们太过关注外部世界，而很少真正关注自己。这种忽略其实意味着不够爱。不妨回想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怎样的表现？是不是每天会在心里想念他千百次，试图感受他的感受，对方的一颦一笑，极其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我们收入眼底，因为我们希望体察到他的感受，希望能够借此更加了解他。他喜欢这个天气吗？他喜欢这首歌吗？他喜欢什么颜色？爱艺术还是哲学？喜欢纪录片还是文艺片？爱吃中餐还是西餐？无数个问题都是我们无比好奇的，而驱动这一切好奇心的无疑是那种叫作“钟情”的东西。但我们钟情于自己吗？有没有如此用心地体察过自己的感受？我们希望更了解自己吗？愿意为更好满足自己的身心需求而探索吗？能对这些问题答“是”的人恐怕很少吧。大多数人关心的是在和其他人的比赛中我能否赢？至少不要输太多。

但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担忧并不是爱和祝福。或许我们从小就把担忧错认为爱，因为很多人就是这样被养育和对待的，但这其实是个大误会，而背后的逻辑是深刻的怀疑：既怀疑孩子，也怀疑老天。我们总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更好地成为自己。这二者之间并非语法区别，更多的是生命认知的差异。

当看到很多女生（男生也有，但女生更明显，或许是出于对爱的渴望）决心成为更好的自己时，我就知道她的问题在于不够爱自己。为什么不是成为更快乐的自己、更舒服的自己、更开心的自己、更自由的自己，或者干脆就是成为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得到更好的爱情、更好的工作、更好的运气、更好的一切？换言之，如果没有成为所谓的“更好”，而只是现在的自己，就不配被老天善待吗？就像那句说起来恶狠狠的英文：You deserve it！多么可怕！想成为“更好的自己”的各位，大概从未意识到最不肯放过自己的那个人原来近在眼前，所以挑剔的眼光恶毒的诅咒如影随形：你不配得到更好的。相信吗，你浑身散发的正是“你不配更好的”这种气息……它会过滤掉一切善意，或者说，它专门会抓取一切和它匹配的信号，然后用负面营养把阴郁气息喂养得越发壮硕，最终，它长成你的金钟罩铁布衫，并让甜美的一切无法近身。

你现在就值得被爱，尤其值得你自己去爱。不信去看看你拥有的：你还活着，不是吗？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而且非常了不起吗？经历了魔幻而多舛的2020年、2021年，你依然不这么认为吗？

此时，我们不妨回头看看武汉小护这两三年间的生活。二十六岁时的烦恼在二十七岁的她看来已不值一提。二十七岁时，她又有新的忧虑，同时，为此前没有珍惜美好的时光而深感懊恼。其实信的字里行间已有结论：心烦意乱无异于浪费生命。与此相对，珍惜生命的方法自然就是活在当下，体会每一刻的美好。

有一个事实尤其不该被忽略：小护姑娘在二十七岁时新增的忧虑在后来也没有真的发生。所以，致使她无法好好生活的并不是那些问题本身，而是她对于问题无穷无尽的想象。她成功地用对未来的恐惧毁掉了今天的感受。如果有些事情不可阻挡，不如等它发生以后再去烦忧吧。反正焦虑也不能让你获得任何好处。

理智上或许我们可以明白某些念头是无用且无益的，但在实际生活中化解习惯性焦虑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除了需要觉知，还需要练习。

还记得前文说的“水库”比喻吧？每个人都有一座情绪水库。既然是水利工程，首要作用自然是防汛抗旱，保障下游安全。在情绪水库的下游，就是我们的身心健康。水库还有次要作用，比如发电，类比到人生中就是追求事业、生活目标。水库还有些更次要的作用，包括灌溉、供水、航运、渔业、旅游，不一而足，这些无非相当于人生的附加价值。至于河川径流的多变性和不重复性，就像我们生命的外境，变幻莫测。为了避免时而洪水泛滥时而干旱断流的窘迫，我们需要好好掌握情绪水库的使用方法。如果你因为看中人生的高附加值而让水库永远保持高水位运行，纵然灌溉、供水、航运、旅游等等会带来不少收益，却容易因为贪婪而招致真正的危险。不要忘了，水库存在的首要和终极理由是蓄洪防灾，最大限度地避免水患，保障下游安全。

人生中总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日子，我们不妨把这段时光看作是上天的恩典，而非理所当然的常态。保持警醒和不贪恋的态度，在雨季到来前，提早泄洪，排空库容，才是对老天恩典的最好回应。如果不能在紧要时刻容纳特大暴雨，让洪峰顺利通过，水库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仅仅是为了灌溉农业或是发展旅游赚钱吗？这样舍本逐末的理解多么荒唐。为了下游安全，也就是身心平衡健康，哪怕损失掉全部收益也是绝对值得的，毕竟没有什么生意比生命更宝贵。

当然生而为人，总有些无处安放的隐秘情意结，那些不能言说无法排遣的心事就像水库的日常蓄水，并不会对大坝造成压力。但你要时时留意，丢弃无用的念头，排空冗余的蓄水，永远为自己留有余地，如此才能让水库避免险情，让下游安居乐业。丢弃无用的念头，就是在汛期到来前为排空库容而做的泄洪准备。

首先，我们需要意识到情绪库容是有限的，并且主动探索警戒水位的具体数值。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充分觉知自己的感受。什么样的压力或者情绪让你觉得不舒服，是肩颈紧绷还是腰背酸痛，或者头痛、胃痛？如果有这些状况发生，不要去忽略他们的存在，而要首先回应你身体的需要。立刻停止给自己施压，转而去做一些让身体感觉放松或者愉悦的事情，一切等到感受变好之后再进行。即便是天塌下来，那个被病痛控制、浑身僵硬而不自知的人也不可能成为擎天一柱。何况，多数情况下，“天塌下来”不过是你的灾难化设想。实际情况是，很多千钧一发会随着时间推移自行消散，你要做的不过是睡一觉，等待天亮而已。

“雄鸡一唱天下白”本来描述的是共时性现象，时间久了，却给雄鸡造成了巨大的误解和压力。其实，雄鸡缄默不言，太阳照常升起。有时事件的解决并非源于我们的努力，而是它自己的规律。作为情绪水库的照管者，这是我们需要明了的事情。别去忧虑我们无能力解决的问题，把节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我们可以做的小事中，每次完成一件，就像俄罗斯方块放对了位置，预泄了库容，让生命有了宝贵的腾挪空间。

如果你想要看到改变发生，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就是像一座维护良好的水库一样，保持清醒和警觉，以开放的心态去面对一切未知。当你准备好了，坦然迎接改变，总能得到好的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