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避世神君
周山之境同岿墟山一般,同是诞生于太古时期的灵山福地,岨深悠远,灵气逼人,非寻常人能轻易走近,是以人迹罕至。只是不同的是,岿墟山仅是一处广袤而走势平缓的山地,而周山之境是由数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绵亘千里而成,巍峨奇险,蜿蜒起伏,犹如应龙腾空一般,煞是崭然壮观。
而其中极高极险的那座山峰,便是渊何神君的洞府所在。
月琸端坐在青麟驾起的云头,任万千景致擦身而过,无一分落入那双沉寂的眼底。
云上疾行时风大且寒,虽有红鸾在周围支起仙罩护三人无虞,可月琸依旧浑身发冷,指尖都泛起了青色。红鸾见状急忙抖抖乾坤袋,体贴的取出一件太阳鸟羽织成的大氅为月琸披上,之后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而青麟自打出了阕华宫后,更是一路缄默,三人间莫名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气氛,而这种微妙的氛围直到三人降落到周山之境的最高点——陷舆峰,才算消散了去。
原因无他,陷舆峰上云雾缭绕,灵气充沛,一眼即知此是仙家修行的圣地,可同样陷舆峰顶地势开阔,却未有任何居所修建于此,甚至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空茫,渺无人迹,唯有一株高大粗壮的阔叶树木孤零零的生长在周山之颠,仔细看去,竟是一棵梧桐!
这显然不合常理,月琸移步到梧桐树下,身边的红鸾亦步亦趋,却见梧桐树最低桠的树枝上,挂着一块弦月形的青铜符节。月琸心头一恸,玉白的指尖不受控制似的就朝符节握了上去,一瞬间,恍如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月琸向前踉跄了半步,忽然发觉自己已步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空间。
眼前亭台楼阁,回廊通透,流觞曲水,画桥烟柳,俨然是一座被精心雕琢的院落。月琸抬起右手,青铜符节仍旧握在手中,而身边的红鸾并未来到此地。左手食指的指尖用力擦过拇指指肚,留下一道尖锐的疼痛,月琸的眸色越发沉静,空间折叠?难怪陷舆峰顶空无一片,那此处,是何人的府邸,已然没有分毫悬念。
正这般想着,忽有金石之声远远传来,空灵流转,泠泠如清风拂面,衬得整个空间四周越发的静谧,月琸驻足片刻,转身踏着琴音向前方行去,待穿过一个院落后,一处边缘斗折的墨池便突入眼帘。
“墨泉……”月琸有些讶异的低声自语。
“这便是先前由龙汜守护的泉眼。”随着琴声的戛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月琸身后响起。
月琸平静的回身望向背后一袭素色常服的男子,对方以整片银色的面具覆面,只露出墨色的瞳仁,在天光下透出一片冰冷的寒泽。片息后,月琸以半询问半确认的语气开口,“渊何神君?”
“唤我渊何即可,你我同非过分拘泥礼法之人。”不知是否有面具阻隔的缘故,渊何眸色平淡,声线听上去亦是不真实的空蒙悠远,仿若在他身上,不存在一丝与热烈有关的情感,整个人凄清肃然,恍惚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此时正盯住月琸苍白的面色,直言不讳道:“月琸,我知你是因何而来,但你如今的状况委实是不妙至极。”
月琸克制住身体想要后退半步的隐约冲动,深知这是多年实战经验积累下越发敏感的直觉对更强者产生的本能退避,虽然退避只是作为战场上的迂回战术,曾经也逼得月琸用过一次,但此时虽然未动兵刃,月琸心头却蓦然生出一丝极为糟糕的预感,而渊何的后半句话也紧接着出了口:“龙汜是我故友,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帮你完成,眼下,你最好留在此处休养。”
月琸瞳孔一紧,难以置信的沉声发问:“渊何!难道你想困我于此地?!”
“月琸,你应该知道。”渊何依旧声音淡淡,“你以真身献祭往生潭,保龙汜神魂不灭,又将大半修为化成岿墟山的护山灵瘴,早已元气大损,即便有人用‘天罚’掩盖你实施禁术的事实,却也改变不了你这强弩之末的本质,而今你又被戬仙锁扼住仙元,连神性都被毁了个干净,已经无法再享有天人的寿元。你这具凡身也非天地轮回得来,虽然靠‘回妄丹’改了凡身的容貌,旁人亦看不出你这副样貌随着年岁的变化,实际上你所剩的时间不过同寻常凡人一般仅短短数十载,你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步步走向衰亡,而此期间若你遭逢意外,或最终沦落到凡人意义上的‘死亡’,那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龙汜这样的机缘,除非……让那个孩子来做这件事。”
“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月琸面色冷寂,手指却禁不住的颤栗,一直以为无人知晓的秘辛突然被一个陌生之人以这般形式剖露出来,这种感觉就同在毫无预兆的状况下被人突袭扼住咽喉又没进刺骨的冰河中一般无所差别。可惜这个因由,在渊何出手前,只有一句话清冷冷的飘入了月琸的耳蜗——“因为当初把你从岿墟山带回天宫的人,是我……”
渊何单手托住月琸软倒下来的身体,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儿紧闭的双眼,却对斜后方突然出现的一个石青色衣袍的人影说道:“回去告诉羲昭,他的要求,我答应了。”
“是。”青麟的面色不太好看,可还是迅速地退身离开。
待整个空间只余下二人,渊何打横抱起月琸,一步步踏入墨泉中心孑然独立的石亭。如墨的泉水潺潺流动,随着渊何的脚步生出一圈圈的波纹,而渊何步履从容,一路行去,足底不湿,如履平地。水中的石亭通体雪白似玉,上有玲珑八角,下有四方立柱,阴阳两面各有一尊石兽镇守,而亭下无底,唯正中位置有一张一人多长的玉榻,榻身一半已没入了泉水之中,而在水面之上的另一半则被泉水侵润的越发通透。
渊何将月琸放置在玉榻之上,垂目间扫过月琸手中紧握的符节,微顿片刻后,单手将面具摘了下来。乌黑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到了身前,遮挡住渊何半边的侧脸,可就算是这个模糊不清的角度,亦能看出此人清俊非常。
待泉水翻腾的水汽渐渐裹住了面前的人儿,渊何蓦然开口道:“墨泉非一般的仙泉可比,也唯有此处,才对你当下最好。”言罢,便也离开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