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困极思变
子夜当头,一片厚重的云朵被风推移到了月光之前,将苍穹的银辉遮挡的仅能透出隐约的轮廓。城郊一条小巷当中,几户清贫人家聚居于此,待家家安歇熄掉烛火之后,整条巷子里再无一丝光亮。夜色似浓墨铺洒在巷子中肆意蔓延开来,风不知何时顿住了脚步,令四周静谧的如同时间定格了一般。此时,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疾步而来,匆匆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当中,手中拎着的一盏气死风灯在夜色中发出了白惨惨的微光,暗红色斗篷的兜帽下,几缕鬓间的青丝在来人急促的步履间凌乱的散落了出来,那人下意识勾起手指将发丝向耳后绾了一绾,带起兜帽的一角,露出一张小巧清丽的女儿面孔。
巷子尽头的墙壁上,一扇漆黑的大门微敞着逢隙,似乎在邀请着来人的进入。女子不顾额上的冷汗,咬紧了下唇,推门便走了进去。不过丈余的空间在女子进入后无灯自亮,虽光亮如油盏般昏黄,但也照清了屋内的陈设。一个二尺多高毫无装饰的竖长方形壁龛正嵌在对着大门的墙内,且于中央位置放置了一盏白瓷水盂,盛着半盂静而无波的清水。而随着女子一步步的走近,平静的水面竟开始剧烈的翻涌起来,好似沸腾了一般。女子见状紧忙摘下兜帽,摸出怀中的荷包,打开就将其中物品尽数倒入水盂之中,是一捆被黑线系紧的发丝。
随着水面的翻涌,发丝被寸寸溶蚀,一缕缕黑气自盂中接二连三的迅速溢出,顷刻间便将壁龛染得尽数黑灰。女子紧紧的交握住双手,一瞬不瞬的盯住壁龛,全然未在意到因过于用力而突出的骨节已在清瘦的手背上泛起了惨白的色泽。而就在这时,壁龛开始寸寸变化,逐渐在虚空中形成一个黑色漩涡状的空洞,一张人脸在空洞一头一闪而过,接着隐去了踪迹。女子惊呼一声:“循郎!”随后捂住了唇,掩声抽咽起来。
一只好似枯枝般被灼烧过的黑手自空洞一头朝女子探了过来,女子瞪大着双目,羽睫轻颤的,迟疑着伸了伸手,却见枯手上的焦黑在探出壁龛之后便成块的剥落了下来,一处紧接着一处,终是露出了人类皮肤的颜色。女子似幡然醒悟一般,紧忙握紧了那只手,用力的向外拖拽。终将一个七尺男儿从狭小的空洞一头拖拽了出来。
“循郎!循郎!”女子又惊又喜,清丽的眼中不住涌出的泪水顺着因激动而酡红的脸颊盈盈落下,打湿了的羽睫轻颤着模糊了殷切的眼波,摸样惹人怜惜至极,可面前的男子却如木人一般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哦对了,我们快走,要快走,不能晚了时辰!”女子似无所觉般,拉着男子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出门后却发现忘记拿了灯笼,待再回身,身后的只是巷尾的一面墙罢了,哪里还有门?
月光不知何时再次挥毫人间,清皎更盛先前,男子抬头迎向月辉,映照在脸上却显出诡异的青白色。
“走……我们回家……”女子喃喃地牵住男子的手,二人渐行渐远,逐步隐匿在寂寥的夜色中。
天光大亮,歇在归苑的月琸却未着急起身,反而阖目推演起近日的诸多事宜来,半晌禁不住蹙起眉头——近来的情绪波动越发难以自持,不知是凤头血玉出了问题,还是受了这里环境的影响……三界之中,如今唯有岿墟山能护得织绡安然,若褚偈已到过岿墟山界,眉心的剑气封印怕是破了,那数百年前的灵魂碎片一旦化入往生潭,龙汜归来便指日可待。而如此要紧关头,自己却身陷于囹圄,受制到如斯境地……
思及至此,眉心纹路越发加深。
虚空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柔的抚上了月琸的眉头,带着温和又不容抗拒的力道缓缓推开了那蹙起的沟壑,一如数百年前约定的那般。一道清泉般净朗的声音似隔了雾气般在月琸耳边响起,飘渺的如同来自记忆深处:“……困于石,据于蒺藜……困于葛藟,于臲卼……”
月琸蓦地睁眼,伸手向虚空中抓去:“阿胤!!”
虚空中自然什么都没有。
月琸有些颓然的捂住眼眉,遮挡住眸中残留的惶惑之色,只是呼吸依旧乱了几分。待少顷平复,却唤道:“红鸾!”
房间内已无红鸾的气息。
多年相处的直觉第一时间跃然而上,月琸起身打开房门,在苑中唤着红鸾之名,始终无人回应。待下意识移步踏入往日赖以小憩的凉亭,却见九窍锁被落在了亭中的石桌之上,昨夜开启的锁头如今已环环扣入锁心,昭示着红鸾已悟了诀窍。
月琸拾起九窍锁,眼底不由自主便失了神采,晃神间陡然一阵天旋地转,月琸踉跄半步,下意识扶住了石桌,跌坐在了石凳之上。再抬眼时,月琸瞳孔骤紧,满目的难以释怀,双手轻颤着,连伸出半分都失了力气。
“阿胤……阿胤……”带了一丝颤栗的声音似蝶翼翕动般飞向了石桌对面,只是短短不过一臂的距离间好似横亘了星辰大海。
只见一位白衣清尘的男子对桌而坐,修长的指间正把玩着一块龟甲,仿若对对桌人的情绪视若无睹一般,极轻淡的解说着卦辞:“困卦之谓穷厄委顿,道穷力竭,不能自济。然困必变,变必通,当奋起自救,自强而得享……”言语间,男子移开落在龟甲的目光,进而带着一丝笑意望向对桌而坐之人,“然你方才所言的困卦之‘困于石,据于蒺藜……’”
“你说什么?!阿胤!!”一阵极尖锐的嗡鸣声骤然在月琸耳边响起,周围的景致开始如碎片般寸寸崩塌。在一切消失之前,月琸只看到男子唇角最后勾起的熟悉的笑意,方才再说的言语,未得入耳一丝一毫。灼灼白光过后,月琸再睁眼,仍是置身于凉亭之中,而对桌位置空空如也。“阿胤……”月琸翻开手心,垂下的眸眼中翻涌起久违的悲色,思绪亦随之几番沉浮。只是顷刻后,月琸蓦地站起身来,双手懊恼的紧握成拳,重重落在面前的石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