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迎月节（中）
“谬赞了。”阿斯特莉德似笑非笑，“是家父有能耐。我呢，不过沾点光而已。”
弗雷没法忽视她的视线。从那对祖母绿色的眼睛中。他感受一股强烈的情感：
贪婪。妄图攫取巨大利益的贪得无厌，此刻在她的瞳孔中熊熊燃烧，令人望而却步。
这类人不再把人、事、物当成原本的样子看待，而是筹码。就连人际之间的关系也能被腐化成利益往来。
政治本质上也是利益的权衡与交换，所以莱恩·杜巴尔能完美地在两个身份之间转换。一个足够精明、优秀的商人，持政的水准也不会太差。
“大人，你得小心一点。”杜巴尔假装拍着弗雷的肩膀活跃气氛，实则低声私语：“诺埃拉家族是暮潮港的金库，奥瑟里大人都怵她几分。”
弗雷从简单的一句话里，迅速分析出了暮潮港的政局。
「剑主」奥瑟里是被教团簇拥的武力代表，避免暮潮港被「无生者」军团吞噬；而诺埃拉家族则是老牌地方大族，这座商邦曾经的话事人，把持着整个城市的运转。
双方现在肯定都各自看对方不顺眼，可又没法撕破脸。
这也难怪奥瑟里的态度这么诡异：拼命和这边示好的同时，又在暗地里使绊子。他行为的出发点，是为了坐稳暮潮港的首座。拉拢盟友能达成、吸盟友的血也可以达成。
他两边都选了，决心要好处两头拿，只是施行得实在拙劣。要是换个更高明的决策者来，说不定真能把弗雷这个半吊子领主给打趴下。
弗雷缓慢地转动眼球，看着杜巴尔。
他作为暮潮港的本地人，什么要投入奥瑟里旗下呢？
答案也很简单，弗雷没有费多少功夫就猜到了：杜巴尔家族这类中小型商贾世家，想着的是重新洗牌、瓜分暮潮港的话语权。所以他们才倒戈向新政权。
明白了这些内情，弗雷心中有了底，开口道：“希望诸位在这里玩得开心。我还有职务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他快速领着泽琳离开，尽可能不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无论是奥瑟里解决了他们，还是他们架空了奥瑟里，都会让风盾堡的处境变得很尴尬。在没有下一个制衡的力量介入前，就让他们内部消耗下去吧。
被「迷雾」阻绝了交通的情况下，两个山头势必会有一方做大。到那时，强势的一方就不会再想着“合作”，而是“吞并”。让弱势方先成为附庸、再慢慢消化。
这个趋势不可能因为「无生者」大敌压境就停下。说难听点，哪怕世界上死得只剩两个人，他们也会想着把对方吃掉，好让自己活下去。拼尽一切换得多活片刻，那也值了。
劣币总是驱逐良币，“一起活”永远比“独活”难。也因此后者总是会优于前者被考虑、被实施。
哪怕弗雷真的只是一心想要积攒力量，好打破「迷雾」的封锁。暮潮港的决策层会信吗？他们只会明着暗着来掣肘。
一边说着“让我们也加入吧！”这种热血台词，一边全力投产、同舟共济，这种事情只会在文艺创作里出现。
“这么好的机会，其实也可以让莉莉娅出来走一走的。”泽琳忽然说道，终止了弗雷的思绪。“她天天带着的那个‘东西’，整天都在睡觉，放着不管一天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问过她意见了。”弗雷说，“她说不喜欢那么多人的环境。要不是身为「剑鞘」，她还想回日熔镇去呢。”
穿过林窗、抵达比武大会的现场后，泽琳突然就认同了莉莉娅的大智慧。
沿着河岸扎起了百十个帐篷，上千人围聚在这一小块圈定出来的比武场内。万一哪个冒失鬼失了火，那月神的残躯就要收到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祭品了。
暮潮港来的骑佣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狠人。高头大马，齐整地披挂着明亮的白银色亮甲。他们押过镖、杀过人，对他们而言，这次来比赛也是为了个“挣”字：挣钱、挣名声。将来主家有了重要差事，绝不会让他们坐冷板凳。
相比之下，风盾堡这边的骑兵就有些萎靡。他们的精锐在出城伏击弗雷的部队时折损大半，现在只剩下刚刚操练上阵的新人。
除了职业武装人员，还有些游离在城邦之间的游侠骑士也来参赛。这些人身上用蜡印保存着护身符文，为「迷雾」中的短途穿梭保驾护航。甲胄也都做得很漂亮，比起规制的军甲，他们还带着点个人风格在其中。
爵士们的女儿哄吵而来，都尽可能地向前挤，对着游侠骑士们欢呼喝彩，争抢这些风流浪子抛出的鲜花。有的还对同伴赌咒发誓，指着她中意的人选，说他赢到第几轮、就要嫁给他，奔赴他往天涯海角，哪怕被「迷雾」侵蚀也不后悔。
“我看，堡里要多好几个单亲妈妈了。”弗雷摇摇头，“我们还是去确认一下海选组的情况——泽琳？”
“那个人。”泽琳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岸对面。“还有那面旗。”
一个极其高壮、远超人类个体水准的男子正坐在木桩上，用浸了油的皮革保养自己的剑。他坐着的时候，身旁站着的常人都像是个呆小症侏儒。身后一面涂成黑色的旗帜正在招摇，旗杆上挂满了晒干的头颅。
“一般的散兵游勇名字都传不远，可我在教会总部的时候就有听过他的名号。”泽琳说，“‘集颅者’德雷克。”
“他很厉害？”弗雷问道。
“据说他八岁就比成年人还高，从小就喜欢虐杀和生吃小动物。十四岁那年被指控杀害了邻居和周边的几户人家。他一把火把自己的母亲烧死，然后离开了故乡。”
“后来呢？”
“做了雇佣兵，一战成名。”泽琳说得绘声绘色，“他冲锋起来不要命的，一个人披着全甲就敢冲进步兵方阵里，像绞肉那样把人杀死。武器断了，就拿起人来挥……”
“这么厉害……”弗雷朝集颅者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下来这个事，我也不知道实情，只是听说……”泽琳把弗雷拉远了一点，小声地说道：“听说他的母亲和劣化后的爬行龙交媾，生下了他。别人都管他叫‘杂种’。他就把所有敢当面喊他这个名字的人杀了，不管老少尊卑，脑袋全挂在旗杆上晾着——”
弗雷伸手盖住泽琳的嘴巴。
一道非人的庞大阴影把他们二人都盖住，德雷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此刻正背光站在两人跟前，与「灯塔」相重，好像一尊塔下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