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梦涌之子」
弗雷原本想先发制人，率先说些什么。
可在看到这未诞之子后，那些话语就被选择性地遗忘了。
它在羊水里平稳地旋转躯体，仿佛受平衡仪所保护。
可爱的面容显出露似梦非醒的神态。颈部以下，仅有半身呈现人型，另外半身则是近似章鱼的触须。
弗雷觉得，“触须”这一词太过笼统。那些在液体里伸张而又蜷曲着的软须，更像是滤食用的鞭毛。只是粗细方面容易联想到软体动物。
“很好，都在这里了。”欢阳女士每说一句话，都要仰靠在石椅上停滞一阵。
她方才释放了消耗极大的传送法术。而所剩不多的活力，此刻还要供给胎儿使用。
“这是什么？”弗雷指着那胎动着的未诞之子。
既是在问欢阳女士，也是在问身旁的蕾娜。
“不知道。”蕾娜摇摇头。“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她不会知道的。”
欢阳女士说话时，头顶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啸叫。
“早在太阳陨殁之初，人类就不再能进入梦境。仅凭着大脑的本能，在入睡时对梦境进行一次又一次可笑而徒劳的复刻。把那低劣、卑贱的替代品，也称作‘梦’。”
“不可能。”蕾娜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可又被欢阳女士周遭的气场压下去。“我的梦健康而纯洁。「奥秘」会保护所有信徒的梦境，祂——”
小小的地下室里，涌起了一阵令人打心底不悦的响动。强烈的恶心于两人胃里翻搅，视线被张牙舞爪的压制力轻微扭曲。
欢阳女士在笑。
而且笑得相当恣意，相当猖狂。
“月神遗女的信徒来教训我了。难道我要为你喝彩、感叹后生可畏吗？”
嘲笑完蕾娜，欢阳女士看向弗雷。
她那硕大的身躯仅仅是转个头，动静都有些惊天动地。
“「尊主之剑」，我给你带来了个礼物。”
“礼物？”弗雷有些惊愕。
说的难道是……她肚子里的东西？
什么情况？
“我从梦境中捕捉了它，借我的躯干使它受肉、携它至你身侧：一个礼物，一份馈赠，一名帮手。”
欢阳女士沙哑而低沉地说道，
“「梦涌之子」，永远沉湎于梦境中、无法长大的婴孩。”
“为什么……”弗雷这时候想起自己该问些什么了，“你授意召唤我，一路帮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外边那些活蹦乱跳的人类，也问过你类似的问题吧？”欢阳女士反问道，“我们的理由都是一样的。不是吗，「尊主之剑」？”
谜语人滚出日熔镇！弗雷暗中握拳，记恨道。
“就算你这么说……至少也得告诉我，这个「梦涌之子」对我有什么帮助吧？”
“我只将它带出来半个。它另外的半身还浸在梦境里，就是为了让它成为世界与梦境的渠道。你能借助梦境实现穿梭……就像我对你刚刚做的事。”
欢阳女士垂下头，无目之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时候到了，它要归属于你了。”
“那、那你算过产期……之类的吗？”
“我被束缚在这个座椅上，无法自便。”欢阳女士下了命令：“你需要剖开我的躯干，将它取出来。”
弗雷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
剖腹产，我主刀！？
“你已经这么虚弱了，没问题吗？”
“不将它取出来，我才会死。”欢阳女士干枯如茧的手指抠紧了石座，“为了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它每时每刻都在汲取我的力量。”
“弗雷大人。”蕾娜抽出绑在脚上的短刀，递奉给弗雷。“请您决断。”
弗雷花了两三秒下定决心，抓起递上来的短刀。那木柄因紧贴脚踝，染上了些许温度。
刀锋横向切入欢阳女士的肌肤，沿着刀刃传递回手掌的触感不像是切开皮肉，而是在锯下树皮！
就以「尊主之剑」的膂力来说都感到吃力，很难想出人类是怎么禁锢她的。
温润而腐臭的污血沿着切口流淌，劈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一眼望去就像稀薄的胆汁。
没有固定钳和夹子，弗雷只好整只手臂都探入创口作业。孱弱的光线下，一切都那么不明朗。
“哗啦——！”
伴随着更多体液冲出，「梦涌之子」被推出了欢阳女士体外。
不知是它原本就这么大，还是为它受肉的欢阳女士体型高硕——「梦涌之子」就算只有半身，也足足有弗雷一整条胳膊那么长。
“呃……”弗雷抱着「梦涌之子」——或者说，是「梦涌之子」在抱着他。
它的鞭毛柔韧有力，紧紧地抱缚住他的胳膊。
“弗雷大人，它好像很喜——”
蕾娜话才说到一半，那些鞭毛就全数扎入弗雷体内！
现实如同气泡般被扎破，弗雷的视界飞升入凝聚着氤氲的世界。肉体上因痛苦而咆哮的神经突触，消融于这一转换当中。
借助「梦涌之子」留在梦境中的半身，弗雷放眼远眺。
他望见了「灯塔」，以及脚下的日熔镇。
原来是传送节点吗，那更远的地方有什么——
就在此时，弗雷的意识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软，整团视界开始慢慢收缩起来。
「梦涌之子」的半身困了，它即将入眠。
返回现实，缠绕在手臂上的「梦涌之子」仍是一副美梦的酣态。
“弗雷大人……”蕾娜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除了有点痛，没什么大碍。”弗雷换了边手去抱「梦涌之子」。
这小家伙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力气大得有点儿吓人。如果来硬的，蜷紧的鞭毛估计会把皮给扯下来。
“你要抱抱它吗？”
“容我拒绝。”蕾娜脱口而出，当即就露出嫌恶的表情，连演都不带演一下。
“照顾好它。我……无法再承担第二个「梦涌之子」。”欢阳女士气若游丝。“使命已达，我就要重新入梦。”
“等等！它平常得吃什么？这地方到哪给它弄宝宝辅食啊？”
没有回应，欢阳女士干枯的叶子停止了活动。
弗雷和蕾娜对视了一下，两人心中的小算盘无言地碰撞到了一起。
欢阳女士……貌似还不知道他们在第三矿井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