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不如猫
赵亓桢从德安殿出来就去了太后的坤宁殿。
坤宁殿内刘嬷嬷正陪着太后修剪盆栽。
见到赵亓桢来了太后将手里的金剪子递给一旁的刘嬷嬷，又接过宫女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让人将盆栽端下去，这才领着赵亓桢坐到软榻上，着人奉了壶菊花酒。
“官家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太后笑眯眯的：“今儿早上我这刚挖出来两坛子菊花酒，本想着今晚和梧儿吃暖锅对饮的，你这会儿过来，倒是先分走一口了。”
赵亓桢进了坤宁殿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虽说太后并非他生母。
但是他自打出生起便是由太后抚养长大的。
他们母子二人在后宫里相依相伴，不说步履维艰，但也绝不轻松。
后来他还年幼先帝就去了，太后为了他更是不知以雷霆之势压下多少蠢蠢欲动之人。
群狼环伺一词怕是也不为过。
可她什么苦什么难也从来不在他面前哭诉，只严厉地管教他的学业，每天再挑灯手把手教他处理政务。
是以虽然总有人怀疑太后居心叵测，可他从来没怀疑过。
这个女人野心和能力都丝毫不逊色于男人。
但是她的野心却从来不在争权夺势之上。
她要的是一个清平盛世，她更想看见的，是她教养出了一代明君帝皇。
那才是她真正的目标，她最大的成就感。
况且两人之间除了没那点子血缘关系以外，朝夕相处日夜相伴之下，就是石头都能给捂热了。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他俩又没利益冲突，反倒是荣辱一体休戚与共，自然是感情渐深。
不过太后年纪大了，也许又听多了前朝后宫的风言风语，有时多少会选择避嫌。
他知道这种事光靠嘴上说是最不牢靠的，于是只默默地做。
是以他从不会因为德妃和太后生隙，哪怕太后要让张青梧入住栖梧阁他也允了。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又不伤天害理不动摇国本，他纵容纵容老太太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谏官……
反正有事没事他们都得写劄子，爱写写去吧。
给他们闲得每天没事就盯着他的家务事看。
迟早有一天让他们下乡去体会体会民情，让他们知道别屁大点事都上劄子。
“看来倒是儿子来得巧了，说起来我也有许多年没喝过大娘娘酿的酒了，大娘娘今年难得有兴致，儿子甚是怀念，不如这两坛就都给了我吧？”
太后佯怒地伸出手指抵在赵亓桢凑过来的脑门上推开：“去去去，身为天子，还来跟吾讨酒喝，这酒就给你这一壶，其他的都是吾和梧儿的，你没有了。”
“大娘娘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说儿子想喝多少有多少，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赵亓桢卖乖。
太后翻了个白眼：“吾年纪大了和以前还能一样吗？再说了，如今你想喝什么样的酒没有？就是琼浆玉液都有人追着赶着给你酿呢，快坐好！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坐没坐相的，叫人看见了笑话！”
“大娘娘这儿又没别人，刘嬷嬷把宫女都赶出去了，这会子殿内剩下的都是大娘娘身边的老人，谁不知道我什么德行？小时候还换过尿布呢。”赵亓桢瘫在软榻上，十分悠闲。
太后仿佛怒其不争地瞪着他，像在生气，可仔细看眼底又隐隐带着笑意：“真是反了天了，”然后一伸手拍在他身上：“你多大了，这么说出去不让人笑死才怪！”
“那就笑死吧，能笑死也是一种福气。”
刘嬷嬷站在角落里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嘴角含笑，眼神怀念。
想曾经，太后为了守住年幼天子的皇位，日夜操劳，即便是同官家在一起，也多是严厉教导学业和政务。
偶有放松的时候，也曾这么笑闹过。
后来官家亲政了，太后娘娘又开始避嫌了，她能看得出来官家想亲近的意思，可每每总差那么点火候。
她伺候太后几十年，自然知道太后的心思。
她不是和官家母子情薄了，而是有时候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她不仅是官家的大娘娘，也是刘家的女儿。
她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所以如今的她不得不连自己曾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算计了。
为了赵家的江山，也为了刘氏安稳，她将自己最疼爱的后辈送进宫，又为了张青梧，多年不再酿酒的太后又开始酿了几坛子酒。
要说如何调动官家的情绪，真的没有人比太后更懂了。
毕竟是亲自带大教导大的孩子，连曾经牙牙学语的时候太后都能琢磨出他的意思，如今自然也能。
虽说为天子者切忌喜形于色，可官家对太后到底有孺慕之情，官家重情重义，在太后面前总还像个孩子。
于是事情要如何发展，就端看太后的意思了。
她也已经好久没看过太后和官家这样放松的时候了，无论是因为什么，至少此时此刻，两人之间是真的轻松高兴的。
“大娘娘今晚让我也留下来吃暖锅吧，这东西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况且两坛子酒呢，大娘娘就给我这么一点，我不管，我今晚也要喝！”
太后无奈，召来刘嬷嬷：“你去一趟栖梧阁，看看张姑娘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告诉她抱着喵喵过来，今晚官家要和她抢吃的，让喵喵帮她一起抢。”
“是。”
赵亓桢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大娘娘……您还让一只猫来跟我分食？不至于吧……”
“吾说至于，那就至于，不高兴？不高兴你回去自己吃！”太后道。
赵亓桢哪儿还敢再说什么。
只能委屈巴巴地缩缩脖子窝在软榻上，委屈巴巴地看着太后，然后继续委屈巴巴地自爱自怜。
唉，人不如猫。
他堂堂一朝天子，最后竟然沦落到要跟一个女娃娃和一只猫抢食的地步。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还有比他更惨的皇帝吗？
没有了，绝对不会有了！
他！赵亓桢！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百年不遇千年一叹的最惨皇帝！
不接受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