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矛盾
“我们刚刚和害死大伯和四叔的狗贼打了一仗!”张平终于爆发出来:“三叔你却问我们怎么个个有伤?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放着大伯和三叔的仇不报?”
“报仇?”张伯安冷哼了一声:“那你取了仇人性命吗?”
“还没有,不过待会我再攻一次,一定要砍了那狗贼的首级!”
“再攻一次?”张伯安冷笑道:“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天都快黑了,敌人有壁垒凭借,你啥都没有冲上去,谁砍谁的脑袋还不一定呢!”
“你——?”张平只觉得肺都要炸开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张伯安,眼睛都要闪出火星来了。张伯安却懒得理会这个脾气暴躁的侄儿了,他很清楚,打了这场败仗之后,侄儿在这些人之中已经没有号召力了。
“都收拾一下,先回庄子吧!”张伯安对众人招了招手,大声道:“有伤的相互扶持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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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人撤退了!”,壁垒上,赵延年低声道。
“可惜了!”魏聪叹了口气:“如果再撞上来一次就好了!”
“是呀!”赵延年摇了摇头:“看那个骑马的,这是个脑子清醒的,应该是张家的长辈!”
“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魏聪皱起了眉头,年轻人血气旺盛,勇敢也鲁莽,中老年人经验丰富而又谨慎,同样的圈套,对付年轻人可以,对付中老年人就难了。
“其实没什么,输了这一仗,张家今晚可就热闹了!”赵延年笑了笑。
“什么意思?”魏聪听出手下话里有话。
“您记得我说过吗?”赵延年笑道:“张家几兄弟里,老大张伯路本事最大,威望也最高,老二早死,老四那天和张伯路一起死了,剩下的只有老三张伯安,而这个老三平日只是经营田庄,这方面倒是把好手,攻战劫掠之事基本没沾手,今天刚刚攻过来的,应该是张家下面一辈领头的!那个骑马来的,应该就是张伯安,他回去后肯定会斥责那个带人来攻打我们的,您觉得他压得住吗?”
“我明白了!”魏聪笑了起来:“那个带人来打我们的肯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压倒张伯安和同辈,接替绛衣将军张伯路的权位。却没想到脸没露反倒把屁股露出来了,回去后张伯安肯定会训斥他几句,以那厮的为人性格,多半不会乖乖挨骂!”
“郎君所言甚是!”赵延年笑道:“多亏您当初在江上杀了张伯路两兄弟,不然今天也没这么容易!”
“呵呵!这就是运气了!”魏聪笑了起来:“这样吧,干脆给张家添把火。延年,你找个俘虏过来,让他替我带封信回去!”
“信?”
“嗯,我打算在信里告诉张伯安,他们张家怙恶不悛,今日又袭击朝廷官吏,罪在不赦,若不想满门诛灭,那就把今日的主事之人绑来,我就给张家老弱妇孺一条生路!”
“好计!”赵延年眼睛一亮,魏聪这封信不啻是在今晚张家的火堆里浇了一桶油,张家那些参与了今天战斗之人如果不想被张伯安绑了送来,就只能拔刀起事;而张伯安就算明知道这封信里的用意也没用,毕竟张家里不可能人人都做贼,还有老弱妇孺,他们是不想和贼人们同归于尽的,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求生的。张家的邬堡修的再坚固,里面人心乱了,也是守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凭借自己的威望把纷乱压下去,但偏偏张家唯一有这个威望的人已经在江底了。
“来人,取纸笔来!”魏聪叫人取来纸笔,三下两下便写好书信,从腰间革囊里取出官印盖了,交给手下让其去挑选一个伤势较轻的俘虏,让其带回去。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终于完事了,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了!”
“论功行赏?”赵延年愣住了:“这个还早了点吧?毕竟贼人还没有尽数拿住呀?”
“贼人尽数拿住?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延年你也是当过兵的!”魏聪笑道:“难道不知道论功行赏这种事情,千万拖延不得,越早越好,这样兵士们下次才会更加卖力?咱们这次带来的人多半是临时募集的乌合之众,这方面可千万拖延不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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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邬堡。
会议在大厅举行,四张长桌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张伯安坐上了当中的位置,身旁是他的一个伯父,张家上一代硕果仅存的一人,他的侄儿和旁支兄弟们则分坐于左右两侧。刚刚打了败仗的张平坐在靠近右边末尾的位置,满脸气愤,目光凶狠,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会议从一开始就是持续的争吵,直至深夜。每个人都有权发言,他们也各自把握机会,卯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声咒骂、或晓之以理、或拿酒拍桌、或出言要胁,时时有人愤而离席,然后沉着脸回来。张伯安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
根据情报,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张家一共少了一百二十五人,其中有死掉的,也在回来的路上寻机逃走的,除此之外,在战斗中受伤,无力再战的也有三十余人。这大概占邬堡所有可战之兵三分之一强。而即便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敌人的损失也不会超过三十人,这个触目惊心的对比让主战派的声调低了许多。
“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一个中年男人大声道,他的嗓门浑厚,立刻就压倒了其他人:“说实话,这一仗原本就不应该打,不打的话,官府还不知道庄子的虚实,还能谈一谈,这一仗打下来倒好,庄子的虚实被官府弄得清清楚楚,这还怎么谈?还不是人家要怎么,咱们就只能听什么?”
“那怎么办?大伯和三叔刚刚死于人手,那个魏聪把脚都踩到咱们脸上来了,就忍着?”有人反唇相讥。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们打不过呢?成者王侯败者贼你总该懂吧?伯路兄弟在的时候能带着你们打赢,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按照他在的时候那样去做,当然行不通呀!”
“行不通就跪下?你还要不要脸!”
“该跪就得跪,总不能全族人都睁着眼睛等死吧?”
“要跪你跪,尔公才不跪!”伴随着一声怒吼,桌子被掀翻,有人拔出刀来,怒目而视,对面的男人也向后跳出一步,拔刀满脸警惕的看着对方。
“把刀收起来,一家人的事情,怎么能动刀子!”这是张伯安今晚第一次开口,他目光炯炯,神色威严,宛如变了一个人。
钢刀入鞘,但眼神的凶恶不会改变。张伯安举起右手:“不管你们之间如何敌视,不要忘记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那贼曹从事的兵就在外头,等着要我们的命,千万内斗不得!”
“伯安!”一个老人沉声道:“这样争下去没有结果的,只会越吵越厉害。当初令兄在世的时候,大事小事都是他一言而定,现在他不在了,就由你坐他的位置。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说,大伙儿照着做就行了!”
“对!还是这样好!”
“五叔公说的是,这种事情是吵不出个结果的,只会越吵越乱!”
“不错,蛇无头不行,你现在就是蛇头,你说啥就是啥!”
“这——”张伯安面露犹豫之色,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像大哥张伯路那样发号施令,至少兄长招揽来的那些亡命少年和张平这种野心勃勃的家中子弟肯定是不会听自己的,但五叔公说的没错,这个时候的确要有人一个站出来,领导众人,否则张家只会在危机中毁灭。
“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张伯安站起身来,他咳嗽了一声:“眼下形势危急,不过越是如此,大伙儿就越是要团结一心,不然,不然——!”张伯安说了两句,只看到下面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容,他平日里就是个田舍翁,精力主要都花在庄稼和牲口上,哪里见过这般阵仗,顿时语塞,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下首的张平见状,冷哼了一声,径直起身向外走去,身后几名张家子弟赶忙叫他,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平一肚子怒气出了门,凭心而论,他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今日这一仗他也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想要接替大伯的权位,成为第二个“绛衣将军”是不太现实了,但看张伯安这幅话都说不清楚的窝囊样子,他更是无法接受让对方来当接替者。正当他又是懊悔又是恼怒的时候,一个平日里相熟的宾客跑了过来,神情诡秘的说道:“郎君,褚惠回来了!”
“褚惠回来了,这是好事呀!”张平闻言一喜,旋即反应过来:“他怎么回来了,我怎么记得他翻越壁垒时腿上中了一箭,从壁垒上摔下去了,他这样也能逃回来?”
“郎君好记性!”那宾客笑道:“没错,褚惠的确腿上中了箭,被官府的狗贼俘虏了,他这次能回来因为那个魏从事让他带信回来的。”
“他人在哪里?”张平顿时精神一振。
“我把他留在马厩里,有人专门看守!”
“做得好,你放心,我忘不了你的好处!”张平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处不好处无所谓,我辈讲的是意气相投,又不是为了好处!”那宾客冷笑道:“这些年来张家全家上下谁没得过将军的好处?可将军被人害了,真正愿意豁出性命为将军报仇的只有您一人,只凭这一点,我等也愿意为郎君效死力。”
“好兄弟!”张平感动的拍了拍宾客的肩膀,两人前往马厩,只见门口站着两人,看到张平来了点了点头,让开路来。张平看到那褚惠坐在一团马草上,神色有些紧张。
“信呢?”张平伸出手去。
“这里!”褚惠双手送上信,张平随手接过,拆开书信,三下两下看完,骂道:“这个狗贼魏从事,好恶毒的心肠!”
“信上写的什么?”那宾客问道。
“那厮在信里说我们张家怙恶不悛,今日又袭击朝廷官吏,罪在不赦,若不想满门诛灭,那就把今日的主事之人绑来,他就给张家老弱妇孺一条生路!”张平冷笑道:“今日形势早已分明,要么我们张家满门夷灭,要么那魏狗贼被砍了脑袋,绝无第三条路。他写信过来分明是想要借机乱了家中人的心智,挑动我们自相残杀!”
“呸!这官吏果然恶毒!”那宾客吐了口唾沫:“那把这信毁了就是!”
“这没用!”张平摇了摇头:“他能派褚惠送信来,就能派其他人送信来,拦是拦不住的。要紧的是张家上下一人,以邬堡的坚固,那个魏从事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要拖下去就有转机!”
“这个可就难了!”那宾客叹了口气:“十个指头尚有长短不一,何况几百人?将军在时还好,可将军现在已经不在了,郎君您的声望还是比不上将军呀!”
“声望不够也没什么,我大伯的声望也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张平笑了笑:“褚惠,你把信送到堂上去,那里众人正在商议事情,马厩这里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
“郎君您这是?”那宾客不解的问道。
“你选过谷子吗?”张平笑道:“一捧谷子,哪些是瘪的,哪些是饱满的,粗粗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可是将其倒入水中,饱满的谷子自然沉了底,瘪谷子就会飘在水面上,立刻就分的一清二楚了!这封信就是那盆水,谁是好谷子,谁是坏谷子,岂不是立刻一清二楚了?”
“小人明白了,郎君果然妙计!”那宾客恍然大悟,拊掌笑道。
“你挑选二十个嘴严手辣的,埋伏在后堂后面的走廊的厢房里,听我的号令!明白吗?”张平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