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家世
沈立筠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不知连山兄家中操持何务为生计？”
邓峰眉头一皱，冷言道：“这似乎不关你的事吧？”
沈立筠点点头，走近邓峰身前，平静的朝着邓峰张开五指，说道：“可是看出我的手与你的手有何相同之处？”
对于沈立筠莫名其妙的话，邓峰自然是一头雾水，但还是下意识的朝沈立筠的手掌中看去。
只此一眼，邓峰的眸子猛然间缩成针芒般大小，似是阳光刺眼一般移开了视线。
沈立筠见此一幕，微微笑道：“我们沈家中人，除了太公乃是白手起家，打拼家业以外，剩下的人皆不事劳务，更别提什么重活累活，一日之内使过最大的劲儿便是端起茶壶倒茶。”
“在沈家，唯有太公与他们不一样，他的手掌之中有着厚茧。而我，因为勤练武艺的缘故，手掌之中也被磨出了厚茧，乃是刀剑劈砍在树上被震磨所致。可以说，太公与我，乃是沈家唯二手上有厚茧的人。”
沈立筠紧紧盯着邓峰飘忽不定的双眼，缓缓开口道：“但我并未因此而感怀什么。因为我知道，全天下的百姓手掌之中，皆有大大小小，比之我与太公更甚的厚茧，深入皮肉，除之不尽！”
“连山兄，按理说你同样不会武艺，为何你的手掌之中也有些许厚茧？”沈立筠低声道。
“我……我……此乃勤握书本所致，有何大惊小怪？”邓峰支支吾吾的说道。
“是吗？”沈立筠大笑着拍了拍邓峰的肩膀，说道：“连山兄，你非不识五谷之人，我同样不是。此乃手持农具所致，是也不是？”
忽然，邓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惶恐之色，身子猛的一激灵，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住沈立筠的胳膊，低声喝道：“住嘴！”
沈立筠心里猜到了几分，便也放低了声音说道：“连山兄，何必呢？务农岂是什么丢人之事？为何说不得？”
邓峰显得有些失态，一把将沈立筠推开，也不顾什么怕不怕被人听到了，沉声说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生来便在宋州沈家，家大业大，衣食无忧，自然是不用你做什么农活儿！而我呢？”
邓峰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悲戚道：“我虽是苏州人士，但只是出生于华亭县的一个农家，苏州十里烟柳繁华，与我有何相干？又为何与我不相干？”
“自幼……”邓峰眼眶通红，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悲声道：“我便食不饱，穿不暖，甚至从不知米还有白米一说！日日吃得都是陈年馊了的糙米，吃得直噎喉咙，这种感觉……”
邓峰环视着周围诸生，恨恨说道：“你们体会过吗？”
“一连多日不曾吃过饱饭，饿得肺腑如火烧，这种感觉你们体会过吗？黄河水患泛滥，冲毁了农田，冲塌了屋子，泡肿的尸身漂浮在水面上散发的恶臭，这种味道你们闻过吗？”
邓峰眼神中流露出阵阵艳羡。
“没有！你们从来没有体会过！因为你们尽皆是出身于富裕之家，自小便不用为了粮食发愁，更不用为了天灾发愁，可以安安心心坐在家中研习圣人之道！而我呢？甚至连圣人的书都看不起！”
听到这里，周巡年忍不住问道：“连山兄，既然你家中如此困难，为何我等从不知道？”
“是啊，平日里连山兄甚是大方，还经常请我吃汤饼呢！”
“连山兄不像是穷苦之人啊，刚才向济民堂捐钱，连山兄可是直接要捐一贯钱啊！”
“没错！连山兄可是比我还阔绰啊！”
一时间，周围的诸生纷纷讨论起来。
邓峰冷笑一声，说道：“是啊，幸好有个富户收留了我们家，让我们家做了他家的仆从，才得以让我们家不至于饿死路边，甚至每个月都还给我爹娘一笔我们都来都没有见过的禄银！”
“若非如此！”邓峰咬牙说道：“我又何来的身份能与你们这群出身富贵的同窗坐在一块儿论道？”
宗度站出来说道：“连山！你我皆为戚先生的弟子，我们相处，乃是同道之谊，与世俗之财有甚关系？钱多钱少，这里没人会在意啊！”
邓峰冷声说道：“笑话！你们皆是出身富贵之家，半生衣食无忧，当然有闲心只论道，不谈杂事。可我不同，你知道吗？在来此之前，我甚至从来都不知汤饼为何物！”
“很可笑对吧？我也觉得很可笑，前面十余年啊，我都白活了！若是我们家早日为大户为奴为仆，也许我从小到大也不会过得如此悲惨，甚至我的学问要比你们还要精进许多！”邓峰苦笑着说道。
“所以你拼命的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曾经那个吃不饱饭的农户，想在这些出身富贵的同窗眼中证明你自己，从而不顾一切的挥霍你的钱财，以致于让你的同窗一直以为你同样也出身名门，对吗？”沈立筠开口道。
邓峰冷哼道：“不然呢？玄竹兄啊玄竹兄，我知道你们，你们就像那个大户的儿子一样。表面上熟读圣人先贤之道，对我以礼相待。但实际上，只要你们知道我的家世，就会从心底里本能的产生排斥，面上虽然还是一样的以礼相待，但是心里呢？呵呵……心里恐怕早就不是这么想了吧！”
一旁的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皆是相视摇头。
种放立马站出来呵斥道：“一派胡言！戚先生同样出身穷苦之家，为何从来都没有人因为这个而看不起戚先生？相反人人都敬重戚先生的学问，人人都想将子侄送到戚先生这里学习圣人之道。”
“连山兄啊连山兄，我们这么多年的同窗情谊，戚先生这么多年的教诲，你都全然忘记了吗？”
周巡年语重心长的说道：“连山，你我皆出自戚先生门下，皆研习圣人之道，皆是为了忧国忧民而读书，你我二人，乃是志同道合之人！真正的志同道合之人，又怎会因为一些身外之物而产生芥蒂？连山啊连山，你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