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在一个高拱顶、逼仄的哥特式书斋中[1]浮士德
不安地[2]坐在斜面书桌前的扶手椅上。
浮士德 著名的开场独白。双行押韵体[3]。至地灵显现共127诗行，考验演员的台词功底。
我呀，唉！把个哲学，[4]
355法学，连同医学，
可惜还有那神学！ 可惜：神学在彼时所有三门大学学科中级别最高也最难；下面的离经叛道属于明知故犯。
统统学了个遍，无比热切。
可到头来，我这可怜虫！
不过和从前一样机灵； 自嘲学识智慧并无分毫长进。属15、16世纪学者讽刺程式。
360我号称硕士，又称博士，
也有十来个年头，
牵着我学生们的鼻子 牵着某人鼻子走，俗语，有摆布、愚弄的意思。
上下左右兜着圈子——
方知，我们什么都无从知晓！
365这直令我心如刀绞。 学者悲剧，存在意义上的悲哀，非剧种意义上的悲剧。
虽说我强过那班自命不凡者， 愚不可及又自命不凡者。
什么博士硕士文书神父则个；
我无所谓顾虑无所谓怀疑， 毫无顾虑、大胆怀疑，针对正统，近代禀性。
也不惧怕什么魔鬼和地狱—— 怀疑（Zweifel）押魔鬼（Teufel），首次提到魔鬼，更进一层，接近离经叛道。
370为之我的快乐也被夺去，
不再幻想能得什么真知，
不再幻想能教什么知识，
改善人类或劝人皈依。 歌德时代启蒙话语。
我既无家当又没有钱，
375没有世间的荣耀和光鲜； 包括物质和感官享受。
连狗都不愿这般残喘！
我于是转而投向魔法，[5]
或有灵的力量和嘴巴，
向我把某些奥秘传达； 通灵以获得新的认识。
380我便无需再臭汗淋漓
讲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且明白是何最内在地
把世界联系在一起； 最内在：内心深处，灵魂深处；背离神，寻找神以外的其他原因。
直观诸作用力及其本源， 魔法、通灵说、泛智学的综合表述。[6]
385不必在陈词中翻来翻去。 以魔法取代书本和经院知识。
哦望月之光，惟愿你 以下咏月，狂飙突进–善感风格。
最后一次俯看我的彷徨， 找到新的途径，不再痛苦彷徨。
可知多少个夜半时分
我在这案边把你守望：
390直到你，忧郁的朋友， 月光，月亮。
出现在我书卷的上方！
啊！我多想走上山冈
在你迷人的光辉中徜徉，
与众精灵绕山洞浮荡，
395在你朦胧的草地上驰骋，
抛却所有知识的烟瘴，
在你的甘露中沐浴疗伤！ 在自然中获得康复，自然有疗伤的功能。
唉！我依然身陷囹圄？ 以下书斋景象。
这可憎的发霉的蜗居，
400即便是可爱的天光
透过花窗也黯淡无光！ 哥特式花玻璃。
被这书堆团团禁锢， 双关，身体上和思想上。
蛀虫啃噬，灰尘满布， 双关，自己即为书蛀虫。
直摞到高高的穹拱上，
405衬着一围壁纸熏得发黄； 被油灯或蜡烛熏黄。
瓶瓶、罐罐，周匝狼藉，
还有插满了接管的仪器， 医学–炼金术器皿。
老祖宗的家当满满当当——
这是你的世界！这也叫一个世界！
410你还在发问，为何你的心
惶恐不安地纠结在胸中？
为何某种莫名的痛苦
遏制了一切生命的涌动？
围绕你的并非生动、
415神把人造于其中的自然， 歌德时代的说法，针对经院学问、形而上学对人的异化。
而是乌烟和霉气中
唯人兽的枯骨伴在身边。 医学道具，同时双关，死气沉沉的书斋世界。
快！逃向广阔的天地！
这里有一部秘笈，
420系诺氏亲手所书，[7]
有它随行尚嫌不足？
去认识星辰的轨迹， 按占星原理，也等于认识人的命运。
若自然肯传授给你， 由形而上学到经验和直觉。
心灵之力便会开启，
425犹如灵在与灵对语。 万物通灵，泛智学、通灵术的想象，因此便可认识万物的本质。
枯燥的思考，断不会
向你开示神圣的符号： 魔法秘笈中的符箓。
精灵哦围着我飘上飘下；
你们若是听到就请回答！
翻开秘笈，瞥见大宇宙的符号[8]
430哈！所有的感官为之一振 魔法符箓开启感官直觉；以下频频使用“我感觉”“我感到”。
一阵狂喜瞬间流遍全身！ 至467行，转为牧歌体，可更为灵活自由地表达感受。
顿感青春而神圣的生命
点燃，幸福在经脉中涌动。[9]
记下符箓的可是一位神明？
435它们平息了我内心的躁动，
让我可怜的心欣喜满盈，
它们且隐秘地发功
令我周身自然的力量显明。
我亦神明乎？竟如此豁然开朗！
440在纯然的笔画中我看到
能动的自然向我心灵开敞。
我终于领会智者所言：[10]
“精灵的世界并未锁上； 通过魔法、通灵术，自然向人的心灵敞开，人于是可以与自然沟通。
是你心已死，知觉关闭！
445来吧，后生，欣欣然地
让尘世的心胸沐浴霞光！”[11] 以上四行未必是某段具体引言，而是就此问题所作比较精炼的概括。
仔细观察符箓
但见万物交织成整体，
交互作用彼此相依！
天上的力量上下沉浮 该图景令人联想到“雅各梦中的天梯”，参《创世记》28:12。[12]
450金色的水桶相互传递！ 天地万物相互作用，构成一个绵延不断的链条。
摇动馨香祝福的翅膀 移觉，通感。
由天空穿过大地，
万物和谐地在宇宙回响！[13] 再次提到宇宙和声。
壮哉奇观！唉！不过是个奇观！ 奇观，Schauspiel，视觉游戏，在符箓引发的默观中所见，无法切实捕捉。
455何从抓住你，无尽的自然？
还有双乳？一切生命的源泉， 把自然想象为母亲。以下“你”即双乳、源泉。
天空和大地维系于你，
干瘪的胸膛直拥向你——
你汩汩哺育，我却载渴载饥？
无奈地翻着书，瞥见地灵的符箓
460这符箓令我感觉一新！ 之前无感。
你，地灵，似离我更近；
我感觉自己力量高涨，
如饮了新酒周身滚烫，
我感到有勇气走出去， 凸显感觉，聚焦自我，狂飙突进自我张扬的风格。
465承受大地的痛苦和幸福，
去与狂风骤雨相博弈
纵沉船咔咔亦不迟疑； 陡然翻转到另一个极端，参本场后的简评。触礁沉船是巴洛克常见寓意图。
上方似有烟云凝聚—— 以下是地灵行将显现时的各种异象。诗行忽长忽短，无韵，拟飘忽状，及惊讶的语气。
月光隐匿——
470烛火渐熄！
雾气升腾！——我头顶
红光闪动——从穹拱
飘下一阵寒气
令我战栗！ 神灵临到时人的战栗。
475我感觉你绕着我飘，我祈求的灵。
请你现形！
哈！我的心要迸裂！ 灵要现形，终可与灵对话，心情激动复杂。
所有的感官
搅动出新的感觉！
480我感觉已把这颗心拱手相与！
你必须！现形！我死不足惜！ 人不能直面神灵，否则会死。
抓起秘笈，神秘地念诵彼灵的符咒。
一股赤色火焰抖动，灵在火焰中现形。[14]
灵[15]
是谁在召唤？
浮士德 扭过脸去 不敢直视灵。
好可怕的脸！ 令人吃惊，难以忍受。
灵
是你使劲把我招引，
沿着我的界域吸吮， 如婴儿吮奶。
而此刻——
浮士德
485天呐！我受不了你！
灵
你深吸着气求见我的真形，
听我的声音，睹我的面容；
你强烈的心愿把我打动，
我来也！——可怜你这超人 Übermensch，想获得超越人认识能力以外的知识的人，尚非尼采所谓超人。
490却吓破了胆！你心灵的呼唤何在？
还有你的心胸？它自造了
一个世界，载之保之，因欣喜
若狂而膨胀，欲与我诸灵平起。[16]
浮士德何在？刚还闻其私语，
495刚他还用尽全力向我近逼。
难道 你，竟因置身我的气息，
于五内颤抖不已，
成了怯生生缩向一边的虫蛆？
浮士德
我怎会躲避你这火焰形象？ Flammenbildung，人不得见神灵身形，只得见火焰。
500我，我浮士德，和你一样！ 典出创世记，神照着自己的形像（Bild）造了人。[17]
灵 地之灵，自然之灵，主自然万物的生息。
生命的洪流中，行动的狂飙里
我上下翻腾，
我东西飘动！ 本版wehen，飘动的意思，有版本作weben，织机编织的意思，均通。
出生与死亡，
505一片永恒的汪洋，
一次交替的穿梭，
一场燃烧的生命，
在呼啸的时间织机上，
我编织着神的生动的衣裳。 织工的比喻，神或自然如织工纺线。神，Gottheit，抽象，非人格神。
浮士德
510游走四方的你，忙碌的灵，
我感到我与你这样的近！ 双关，距离并身份接近，故有下文灵的反驳。
灵
你等同于你所理解的灵，
而不是我！ 灵认为浮士德过于渺小，不配与自己相比，点出人的局限，讽刺其无端的膨胀与骄傲。
隐。
浮士德 崩溃 本以为可与天神比肩，却遭地灵鄙夷。
不是你？
515那是谁？ 孤韵。
我，神的形像， 原文孤韵。格律韵脚不规则，拟崩溃状。以抽象的神（Gottheit），置换了《创世记》中的人格神（Gott）。
竟连你也比将不上！
有人敲门。 瓦格纳的闯入沿用浮士德木偶剧情节。
该死！听得出——是我的助手——
我的洪福要化为乌有！ 打扰了与灵的对话。
520如此丰富的幻景 幻觉和想象中所见。
无聊的假道学定要扫兴！
瓦格纳 身穿睡袍，头戴睡帽，手持灯盏。 一副慵惫无神的样子。
浮士德不耐烦地转过身。 以下两人对话，拟经院式论辩，针对不同话题，各自据理力争。
瓦格纳[18] 引入另一类型学者讽刺：针对出于虚荣、功利动机的学术研究；小市民学者的平庸迂腐，追时髦，无创造。
抱歉！我听到您在诵读； 诵读，朗诵，不同于自然朗读，强求抑扬顿挫的技巧，做作，无真情实感。
莫非在读希腊悲剧某部？ 文艺复兴后人文学者传统。竟把前番浮士德与灵的对话听成古希腊悲剧。
我想用这手艺谋些好处， 古典学和朗诵技巧。功利思想。有用，见于贺拉斯之“有用和愉悦”（寓教于乐）。
525因现如今它颇令人瞩目。
我常常听见人们称道，
说演员能把牧师教导。[19]
浮士德
是了，牧师快成了戏子；
说不准何时就成了真事。
瓦格纳
530唉！若便如此困在书斋， 牧师或学者脱离生活。
连过节也不窥一眼窗外，
也不用望远镜远远瞧瞧， 言牧师或神学家、学者不与外界接触。
又如何把世人说服引导。 说服：演说术的要旨。
浮士德 再论演说术，反对修辞条条框框，提倡由心而发、用情动人的“天才审美”。
若无真情，便徒劳无功，
535若非迸发自心灵，
若非以本真的快意
去把听众的心打动。
你们只管坐定！拼拼凑凑， 演说术仅讲求引经据典。
烩一烩他人宴席的残羹，
再从可怜的余烬中
吹出些微弱的火星！
唯稚子和猴子会钦佩，
倘这是你们追求的口味；
你们终做不到与心相印，
645倘若不是发自你们内心。
瓦格纳
演讲本身令讲者幸福无比；
我切感自己尚有很大差距。
浮士德
那阁下则务求诚实所得！ 演讲者（Redner）与诚实的、正派的（redlich）是同根词，文字游戏。
莫要作挂响铃的蠢货！ 犹聒噪不止。挂响铃的蠢货：愚人打扮，愚人帽角、衣角坠铃铛，显示愚人身份。
550理智和正确的思想
无需技艺自行宣讲；
你们若谈论严肃话题，
又何须去追词逐句？
是呀，你们讲演，言辞光鲜，
555不过是矫饰一番前人的碎片， 重新装点一下前人的好词好句。
就像秋日扫过枯叶的浊雾，
哪里能让人如饮甘泉！
瓦格纳
哦神啊！技艺悠长！
而我们的生命短暂。 Vita brevis, ars longa. 引用落俗的古代格言，且与基督教的“神”连用，拼凑碎片。
560每每当我奋力校勘， 宗教改革时期，基督教人文主义者主张通过勘校古代文献回到源头（ad fontes）。
便感觉脑袋和心里慌乱。 生命短暂，学问很多。
获得升至源头的手段 应前行的“校勘”。将“回到”源头改为“升至”源头，言此举高不可攀。
好不难上加难！ 刺瓦格纳奉人文主义者、古代语文学家为圭臬。
可惜还没走到半路，
565可怜鬼们便一命呜呼。
浮士德
难道羊皮纸卷即是圣井， 羊皮纸卷：代指古籍，在西欧使用到1350年前后。
喝上一口会永远不渴？ 影射《约翰福音》中著名的“雅各井边的谈话”一节。[20]
泉源活水你不曾获得，
若非它涌自你自己心灵。 将福音书中“从耶稣涌出”，改为从人的心灵涌出，背离正统，凸显人的自我。
瓦格纳 另起一话题，论及近代历史观。
570请原谅！窃以为是乐事一桩，
即置身以往各时代的精神，
去看一看先贤们是如何思想， 与下行同为17世纪戏剧常用的亚历山大体。
然后见我辈终如何高高在上。[21] 刺18世纪启蒙历史主义，按当代标准衡量历史。
浮士德
哦是了，上到了星星之上！
575朋友，过去的各个时代
于我辈是七印封严的书卷； 过去的时代已不可知，历史是一部被封印的书。典出《启示录》。[22]
你们所谓各个时代精神，
根本是诸君自己的精神， 刺近代的历史书写、历史主义。
各个时代虚映在上面。
580这便难怪令人感到悲哀！ 再启一个话题，由历史想到历史剧，谈巴洛克式政治历史大戏。
人一见你们便抽身跑开。
要么垃圾桶要么破烂铺，
至多是政治历史戏一部， 巴洛克戏剧，尤指巴洛克晚期流动剧团上演的演绎君王命运的道德教谕剧。
掺着高妙的实用的准则， 按一定戏剧规则、道德准则塑造政治历史人物。
585放到傀儡口中适得其所！ 适合品味不高、内容驳杂的流动剧团的演出。
瓦格纳
可世事！还有人心和精神！
那可是人人都想有所认识。
浮士德
唉人们所谓的认识！ 以下话题，涉及认识和开示真理。
有谁敢直呼孩子的名字？ das Kind beim rechten Namen nennen，直言不讳，歌德以后成为成语。
590稍有几个有识之士，
竟愚蠢到把心思和盘托出，
向群氓开示他们的感悟，
结果从来被钉十字或烧死。[23]
失陪了朋友，漏夜已至，
595咱们此番到此为止。
瓦格纳
我多想就这般不休不眠，
继续受教，与您交谈。
那便明日，复活节第一天，[24] 此时当为复活节前一天，礼拜六夜晚，守夜时分。
请允许再请教问题若干。
600我向满怀热忱钻研学问；
虽有所知，但求知无不尽。
下。
浮士德 独自 以下独白长达134行，极言人囿于尘世、意欲挣脱又无法自拔的处境。
亏这主满脑子踌躇满志，
整日里纠缠于无聊琐事，
伸着贪婪的手去挖宝藏，
605找到条蚯蚓即欣喜若狂！ 《早期稿》中学者剧第一部分结束于此，下直接书斋·［二］梅菲斯特扮浮士德戏弄新生。[25]
才灵气满满将我萦绕， 以下至独白结束，1808年首次随第一部出版，与上节创作时间间隔三十年许。
岂容这般人声前来聒噪？ 言瓦格纳乱入。
可是唉！此番我感谢你，
凡夫俗子中最贫乏的一个。 凡夫俗子，原义“地上的众子”，与天堂序剧中“神的众子”（天使）呼应。
610你把我拖出绝望的泥潭，
绝望几乎令我神志昏乱。
哦！那所现之形硕大无朋，
我直感觉自己如侏儒一般。
我，神的同形，自以为
615接近了永恒真理的水平， 永恒真理：神的另一个称谓。
在天光与澄明中自享其乐，
蜕掉了凡夫俗子的躯壳；
我妄以为，自己胜过基路伯， 基路伯，Cherub，智天使，与炽天使同列最高等级天使。
自由的力已汇入自然的血脉，
620创造着，享受众神样的生命， 天使只静观，并不创造；我的创造使我胜过天使，接近众神。
为此我该遭怎样的天谴！ 为自己的自不量力。
一句雷言把我掀到一边。 前文灵的揶揄：“你等同于你所理解的灵，而不是我！”
我岂可妄自与你比肩！ 针对地灵。
我纵有力把你招引：
625终也无力把你留住。
就在那个有福的瞬间 地灵显现的瞬间。
我感到自己渺小而又伟岸；
你残忍地将我打回原形，
打回到不定的人的运命。
630谁来教导我？当规避什么？
是否当听从迫切的心声？
哦！就连行动也一如痛苦， 行动：从心所欲的、不当的行动。
遏止着我们生命的步武。
纵精神接纳了殊胜之物，
635也总难敌纷呈的异质掺入； 人的精神难以超脱俗界事物的介入。
纵我们达至了此世的善，
更善者即称之伪善和虚幻。 更大的善，天上的善，神的善。人难以企及天上的事物。
赋予生命的绮丽的感觉，
皆蒙俗尘之杂芜而僵固。
640想象力本可大胆驰骋 大约指观看大宇宙符箓和地灵显现。
踌躇满志地伸向永恒，
待好运屡屡为时代漩涡吞噬，
它便满足于狭小的时空。 无法进入大宇宙，退而安于小宇宙。
忧虑遂盘踞于内心深处， 或呼应第二部第五幕深夜场中的“忧虑”，彼处浮士德全无了忧虑。
645在那儿制造隐隐的痛苦，
它辗转反侧，令人颓唐忧惧； 忧虑令人提不起兴趣，不得安宁。
它随时给自己罩上新的面具，
或显现为家宅、妻子和儿女， 忧虑潜伏于日常生活之中。
或为水、火、匕首和毒剂； 潜伏于自然灾害、战争、宫廷阴谋中（匕首和毒药，通行的暗杀手段）。
650盖不会发生的，你为之战栗，
永不会失去的，你为之悲戚。 人出于忧虑之各种有悖常理的表现。
我不同于诸神！实感受至深；
我等同于蛆虫，在土中蠕动，
一只蛆虫，以吃土为生，
655毙命于漫游者脚下葬身土中。
我莫不就在土中？这布着
层层书架的高墙如此逼仄；
这蛀虫世界里堆放的
千般杂品破烂把我压迫。 自比蛆虫，困于书斋如困于土中。
660我所缺乏的要在此寻找？
我当读万卷书方可知晓，
人无处不在庸人自扰，
幸运儿实在是少而又少？——
你这髑髅如何冲我冷笑？[26] 冲书斋中的头盖骨。
665是为你我的脑子都一时糊涂
追逐明快的白昼又在暮霭时分，
乐求真理，可悲地误入歧途。
嘲笑我吧，你们这些仪器， 冲书斋中的仪器、器械。
曲柄，辊子，齿轮，轮齿。
670我尝立于门前，当你们作钥匙；
你们无奇不有，却未能把门开启。 仪器虽多而复杂，却不曾帮助浮士德打开真理之门。
自然它神秘莫测，白昼里
也不让人将其面纱扯去，
它不喜启示给你精神的东西，
675任你用螺刀用机括亦无能为力。 仪器只能辅助，使现象变得更为明显，但不可借之探知宇宙自然的真谛。
你，我不曾用过的老器具，
你戳在这里，不过曾为家父所需。
迟早要被熏黑，你这老轴卷，
只要案上的幽灯还在冒烟。
680我早该打发了这区区家传，
省得背着它们在这里冒汗！
你从父祖继承的家什，
获得之，是为拥有之。 弃而不用的不算拥有。如何对待父祖遗产的至理名言。
不用之物是沉重的负担；
685唯眼下所造者用之方便。 引出下文的毒剂。
然我的目光为何盯住那里不放？ 以下准备饮鸩，通过死达到与万物合一，获得神性认识，进行纯粹行动。
莫非那小瓶有吸引眼球的磁场？ 看到盛毒剂的小瓶。
为何我顿觉眼前一亮，
如目夜幕下林中的月光？
690独一无二的烧瓶啊，你好！ 曲颈梨状瓶，如第二部第二幕实验室场荷蒙库鲁斯的曲颈瓶。
我这就虔诚地将你取下，
我因你而感佩人的机巧。 当为某种类似浓缩鸦片制剂的液体。
你是醇美的安眠汤之最，
是所有致命妙力的精粹，
695请对你的师父施与恩惠！ 显然为主人公早年所炼制。
我看到你，痛苦消减，
我抓住你，雄心和缓，
精神的潮涌渐行渐远。
我被指向大海的深处，
700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影射耶稣履海的奇迹。[27]
新日子招手在新的岸边， 第三次尝试，以死挣脱人的局限。
但见一驾火车，羽翼轻盈， 火车：燃火的马车。赴死前的幻象，典出《旧约·列王记下》。[28]
飘然而至！我准备停当
只待踏上新途，穿越苍穹，
705去往新的界域纯然行动。 指在天界，或融入自然后，不受世俗干扰和限制的活动。
崇高之生命，众神之喜乐！
你，一只毛虫，凭何荣膺？
啊，且决绝地转身背向
美好的尘世的阳光！ 告别状。
710义无反顾地推开人人
避之不及的道道大门。 通向死亡的门。
是时候了，用行动去证明， 饮鸩。
人的尊严不让崇高的众神， 人的尊严将人提升至与众神等高。
不会在黑暗的洞穴前觳觫， 指地狱。古希腊众神与基督教地狱掺在一起。
715虽则想象力在那里自受其苦， 想象力受自己想象出的地狱之苦。
是时候奋力奔向入口处
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通路； 地狱之入口。依然是基督教的想象：先要经过死亡的地狱方得进入新境界。
是时候欣然决意迈出此步
哪怕它冒着危险化入虚无。 很可能找不到真理，而是进入虚无。
720来吧，晶莹纯净的杯子！ 冲准备用以饮鸩的玻璃酒杯。
离开你古老的匣子，
许多年我不曾把你想起！
你曾在先祖的欢宴上熠熠，
给严肃的宾客带来欢娱，
725当你在他们的手中传递。 传杯饮酒，如国之曲水流觞。
你上面绘满一幅幅彩图，
饮者需行令讲述那些掌故，
而后 一饮而尽杯中之物，
多少青春夜晚历历在目； 边行酒令边传杯夜饮的情景。
730此刻我不再把你传给邻人，
不再行令一展我的机敏；
这是令人瞬间迷醉的琼浆。 冲杯展示另一手执的药瓶。
你将被注满棕色的佳酿。 倒入。
我亲手调制，亲自拣选，
735就让我全身心把这最后一饮，
作节日的致意敬献与清晨！ 清晨：复活节的早晨。
引杯至嘴边。 饮鸩自决，在浮士德与歌德时代均属犯罪行为。
简评
本场大致包含对三种不同类型学者的讽刺。一类是中世纪晚期、近代早期的经院学者，亦即历史上浮士德时代的学者。他们意识到至此的书本知识、形而上学方法已不能带来新的认识，于是转而求助自然魔法（所谓白魔法），试图通过自然哲学和实验科学探索宇宙奥秘。
一类是以瓦格纳为代表的迂腐而僵化的人文主义者，具早期歌德时代特征。这类学者出身市民等级，治学动机带有强烈的功利主义色彩，希望通过古典知识获得声望和认可。此两类学者讽刺作于1770年代初，见于《浮士德·早期稿》。第三类属于善感运动、狂飙突进时代学者。与前两者不同，此类学者的特点是以自然为依托，从个体情感出发，把主观感受作为衡量客观世界的标准。歌德的讽刺或反讽聚焦其无节制的自我标榜和个性张扬。该部分主要创作于1795年以后。
对于前两类，本场主要借用中世纪晚期以后学者讽刺程式进行讽刺；对于第三类，则通过夸张地频繁使用善感运动、狂飙突进关键词，诸如“自然”“感觉”“内心”等，进行讽刺或反讽。
本场浮士德角色，起兴于故事书和木偶剧传统，又掺入歌德时代的新品。如此一来，便似以速写风格，勾勒出自近代早期至启蒙时代的发展轨迹，并由此可见两者一脉相承的关系。与中世纪相比，浮士德可谓从一个极端翻转至另一个极端，暴露出书斋学者、形而上学家身上常见的问题——一旦自以为获得正确方法，便会按挥之不去的经院传统，沿新的逻辑执着而彻底地走下去，即浮士德一旦转向魔法，以为开启感官便可通过交感与万物通灵，直观自然的奥秘，便一头扎入纯粹的感官体验，开始追求对世界穷尽式的归纳法式体验，进而发展到以个体感觉作为唯一标准，并借此将自我抬升至神的地位。
这其中便埋下悲剧的祸根。如果说书斋学者尚不会对外界造成直接危害，那么他一旦走入世界，将执念付诸实践，贯彻到行动，便会无可避免造成危害。格雷琴悲剧是一例，第二部的菲勒盟–鲍咯斯悲剧则又是一例。
由浮士德形象体现的近代以来世俗化的策略和轨迹，或可与钱穆（《国史大纲》，卷一，商务印书馆，第354页）对中国“古代宗教之演变”的概括进行类比：
古代一种严肃的、超个人的 相应于团体性与政治性的。宗教观念，由是产生一种君主的责任观念。遂渐渐为一种个人的、私生活的乐利主义 尤甚者为神仙长生术。所混淆。
纯理的 即超我的。崇敬与信仰堕落，方术的 由我操纵的。权力意志扩张。惟一的上帝，分解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死生大命，亦以理解自然而得解脱，别有长生久视之术。
团体性的 政治、社会、历史、文化的。束缚松解，个人自由发舒。
两者之间的共同点有二：一是均以个体的、私密的维度，置换了超个体的、团体的、政治性的维度；二是均以所谓的自然取代了纯理的信仰。导致的结果也必然具有相似性：乐利主义或称功利主义盛行，自我操纵的权力意志扩张，个体以自然情感而得解脱，“团体性的束缚松解，个人自由发舒。”
本场结束于浮士德“引杯至嘴边”。在此仅对饮鸩企图略作评述。浮士德的“自杀”与其说是通常意义上的轻生，不如说是他试图探究宇宙奥秘的又一个也是最为极端的尝试。第一次尝试是试图通过直观魔法符箓，第二次是试图通过与（地）灵的对话，两次尝试落空后，他便如荷尔德林剧中的恩培多克勒，试图通过融入宇宙万物来认识终极奥秘；或试图以达到彼岸世界，来摆脱人的局限和尘世的束缚，得到纯粹的知识和认识。究其动机，归根结底是受欲望驱使——求知欲和灵知主义引发的自我意志膨胀。
耐人寻味的是，歌德有意把这一场景安排在复活节主日前夜。在基督教传统中，这恰是信徒守夜、期盼主的复活的时刻。作者或许想借此，将浮士德的痛苦与耶稣的受难进行类比；又或许是为暗示，浮士德希望像耶稣那样通过死亡获得新生。但无论如何，由正统教义观之，这一安排凸显了浮士德的离经叛道。
本场说明
钟声与合唱，是联结 夜与 城门外的一个过场。由此，场景由黑夜里沉闷的书斋，切换到春日里明快的田园；角色由狂躁抑郁的学者，切换到熙熙攘攘欢庆节日的人群；独角戏转换为大众剧；冗长沉重的独白转换为轻快的对话和歌舞。本场《早期稿》中无，首次出现在1790年出版的《未完成稿》。
钟声是复活节的钟声， 合唱是复活节的赞美诗，钟声与合唱共同拉开复活节第一天（主日）教会庆典的序幕。此时的浮士德虽已背离正统信仰，但复活节的钟声和歌声还是唤醒他童年记忆，阻止他饮鸩的企图，把他拉回到此岸的生命。换言之，至少在客观上，伴随耶稣的复活，浮士德重获新生。
本场各段唱词均以福音书为依据，借鉴中世纪早期教会赞美诗，采用短诗行，扬抑抑格，肃穆而舒缓。当然作者也间或使用偏离正统的自造词，对歌词进行了淡化正统的处理。因诗行简短，语法缩略，加之用词奇特，故而产生陌生化和神秘效果。
唱词的选用和编排，依天使开场、妇女回应（发现空墓）、天使宣告耶稣基督复活、门徒遵从耶稣嘱托准备走出去传布福音的顺序，再现了产生于中世纪晚期的复活节剧传统。
[1] 哥特式，gotisch，一个集时间地点为一体的概念，表明时间在中世纪，此处是中世纪晚期、近代早期，即历史上浮士德生活的15—16世纪；表明书斋在某一具有哥特式风格的建筑中。哥特式一般用于彼时教堂、修院及其附属神学院、大学等建筑，主要特征是高拱顶、花玻璃，室内昏暗。历史上的浮士德与路德（还俗前）、哥白尼、布鲁诺相仿，是教士。彼时学者一般附属于教会大学、修院等机构（直到今天，西方大学天主教神学系教席均要求神职担任）。剧中浮士德显然并无家室。这是否暗示其教士身份不得而知，但至少表明他是一位经院学者，终日盘桓于书斋，只关注形而上的学问，远离现实生活和感性世界。
[2] 不安地，unruhig，道出浮士德在整部剧中的状态。躁动不安，是一种受欲望驱使不安于本分、因丧失信仰希望而失去内心平静的状态，也是近现代人的一个表征。
[3] 双行押韵体，Knittelvers，通常四音步双行押韵，扬抑或扬抑抑扬交错，略相当于打油诗，是一种较为简单的诗体。中世纪晚期、近代早期如汉斯·萨克斯的狂欢节喜剧常用。歌德大约从戈特舍德的《德意志诗论》中了解到该诗体，曾在青年时代拟写。双行押韵体用在此处，既符合历史上浮士德所处时代，也让人联想到彼时市民文学中的学者讽刺。同时，简陋诗体与浮士德慷慨陈词之间的反差，造成喜剧舞台效果。
[4] 哲学：自中世纪至18世纪末，相当于大学的基础课而非独立学科，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七艺，七项自由艺术（技艺），包括语法、修辞、论辩术等与语言相关的基础三艺，以及算数、几何、天文、音乐等与数理相关的高级四艺，总起来约相当于今天的文理学科。修完基础七艺课程后，称师傅（即今天的硕士，MA=Master Artium，七艺的师傅），方有资格修法学、医学、神学等高级课程，获法学、医学、神学博士学位，其中以神学博士为最高。至今大学仍然沿用这三类博士头衔，在此之外，增加了哲学（即文理）博士（PhD=Doktor Philosophiae）。——故而此处浮士德的意思是说，他学完了当时大学所有课程，包括最高级的神学。
[5] 魔法，Magie，在各种文化中均有悠久历史，在欧洲系统形成于文艺复兴时期，是一种着眼于事物之间联系的普遍的关于自然和人的认识。魔法的基本出发点是万物有灵，灵灵相通，人与万物之灵之间也有通感，这样便可借助这种通感达到对万物和自身的认识。进入魔法需要通过秘术，而非书本知识或经院的形而上学。近代早期魔法分为教会和世俗当局允许的白魔法和令行禁止的黑魔法。其中白魔法与炼金术一道，相当于今天自然科学尤其实验科学的前身，而黑魔法则指各种巫魔之术。此处浮士德所言大致属白魔法范畴，以下梅菲斯特所行悉为黑魔法。
[6] 泛智学，Pansophie，一种平民教育思想的理论根据。其原理是通过教育使所有人获得广泛而全面的知识，从而普遍提升智慧的水平，在此基础上获得对整个世界本来面目的认识。泛智学认为智慧主要来源于科学和经验的不断积累，因此重视自然科学学习。该理论由17世纪摩拉维亚（时属神圣罗马帝国，现属捷克）教育家、加尔文派兄弟会牧师夸美纽斯（1592—1670）系统提出（《泛智学提要》，1637，1639）。
[7] 诺氏，诺斯特拉达姆斯，Nostradamus，诺特拉达姆（Michel de Notredame, 1503—1566）的拉丁化姓氏，法国占星师，自然科学家，与历史上浮士德生活在同一时代。但此人并未留有一部类似书籍。此处当泛指研究魔法秘笈的人。
[8] 大宇宙的符号，约指近代早期魔法书中常见的某种模型，由神秘几何图形和符号组成，表明日月行星与诸元素及罗马诸神的对应关系，如土星的符号为♄，对应的元素是铅，对应的神是土地神萨图尔（Saturn）。
[9] 借助魔法书中的符箓，浮士德的感官开启，可通过直觉与蕴藏在自然中的灵交流，由此认识自然。这重新赋予了他生命的感觉。
[10] 智者，一说指上文提到的秘笈作者“诺斯特拉达姆斯”；一说指歌德同时代的斯威登堡（Emanuel Swedenborg, 1688—1772），瑞典神学家、自然哲学家、神秘主义者，通灵术倡导者；一说泛指哲人。
[11] 霞光，Morgenrot，即朝霞，令人联想到神秘神学家波莫（Jacob Böhme, 1575—1624）的《朝霞》（Aurora，作于1612年，出版于1634年，第二版副标题“哲学、占星术、神学之根”），该著作曾对歌德时代尤其浪漫派诗人和哲学家产生重要影响。
[12] 《创世记》28:12：“［雅各］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
[13] 本节对大宇宙符箓的描写，基本按新柏拉图主义 – 泛智学思想，将宇宙万物想象为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其中不仅有横向的联系，也有纵向的沟通。而圣经中对天梯的想象事实上一直与古希腊（荷马）对“金色链条”的想象结合在一起。
[14] 影射《出埃及记》中耶和华神向摩西显现：一日摩西在何烈山放牧，见燃烧的荆棘丛，神的天使显现，他感到奇异走近观看，耶和华神遂以火焰的形式显现。参《出埃及记》3:2-4：“耶和华的使者从荆棘里火焰中向摩西显现。摩西观看，不料，荆棘被火烧着，却没有烧毁。摩西说：‘我要过去看这大异象，这荆棘为何没有烧坏呢？’耶和华神见他过去要看，就从荆棘里呼叫说：‘摩西！摩西！我在这里。’”
[15] 此处并未标注“地灵”，而是“灵”。地灵，Geist der Erde，或Erdegeist，当避免与“土地爷”类神祇混淆，因西方文化中无“地灵”之概念或想象。根据泛智学的宇宙生成论想象，这当是一种生成宇宙万物的灵，居于地球内部，与永恒和混沌为伴，即相当于“自然”。——对于（地）灵的舞台造型，歌德有手绘图样。【见附图3】按歌德的设想，（地）灵当在舞台上显现出一颗巨大的头颅，下抵胸部。舞台演出中用魔灯装置将图像打到后面的幕布上，且逐渐由小变大，由暗变明。
[16] 以上灵的台词中，几个关键词的构词，如擅加前缀er- 构成eratmen（深呼吸），如擅自合成Freudebeben（因欣喜而震颤），皆戏仿虔诚运动的造词法。虔诚运动为细腻描摹人神交流时微妙的感受，以加前缀后缀或合成的方式自造了很多词。虔诚运动是18世纪下半叶善感运动、主观主义重要来源，此处刺其过于强调主观感受。
[17] 《创世记》1:27：“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该节是所谓“人神同形论”（Ebenbildlichkeit Gottes）的原始依据。而人神同形论可以说是一柄双面剑：一方面，它表明人不过是神的拓像，而非神本身；另一方面，它又强调人与神的相似，故而在启蒙时期尝用来作为提升人的地位的根据。
[18] 瓦格纳，Wagner，该角色在1587年施皮斯版的浮士德故事书中就已出现，身份是浮士德的助手。助手，Famulus，一般是贫困学生，在教授家中食宿，帮助料理教务。1590年马洛的《浮士德博士悲剧》、1674年普菲策尔版浮士德故事书、歌德观看的木偶剧［文本于1846年由希姆罗克（Karl Simrock）复原出版］中，均有瓦格纳出场。且早在1593年，即在首部浮士德故事书出版6年后，就已有《瓦格纳故事书》（Wagnerbuch）问世。在诸故事书中，瓦格纳的学术动机多来自对现实和功利的考量；在戏剧或木偶剧中，瓦格纳的功能在于以之为线索，进行大学和学者讽刺。歌德的瓦格纳对两种传统均有继承。关于瓦格纳形象流变及特征可参史敏岳：从学者讽刺传统到科学伦理危机——试析歌德《浮士德》中的瓦格纳形象，载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20/3，第15—25页。
[19] 将牧师与演员作比，属18世纪下半叶启蒙话语，其中包含两层意思：其一，当时有人提出，牧师当向演员学习说话技巧，因布道已不在内容，而在形式；其二，在启蒙世俗化语境中，以席勒为代表，提出戏剧可以作为道德教化的机关，这样戏剧便可取代布道，演员也便可取代牧师，行使对大众进行道德教化的功能。
[20] 《约翰福音》4:14：“［耶稣回答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
[21] 本行含俗语wir haben es herrlich weit gebracht，字面意思“我们取得了很大成就”，口语中常带讽刺意味，有“我们的情况不妙”之意，此处双关。
[22] 《启示录》5:1-4：“我［约翰］看见坐宝座的右手中有书卷，里外都写着字，用七印封严了。我又看见一位大力的天使大声宣传说：‘有谁配展开那书卷，揭开那七印呢？’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没有能展开、能观看那书卷的。因为没有配展开、配观看那书卷的，我就大哭。”
[23] 被钉十字（架），指耶稣基督，并那些在他死后因传福音而被钉十字架的使徒、圣徒；被烧死，即遭受火刑，如近代的胡斯、布鲁诺、萨伏那洛拉等。按文中意思，其共同特点是不知保守秘密，公开宣示真理。浮士德显然认为，真理仅能为少数精英认识和接受，知识分子有出于伦理考量向群众保守秘密的义务（施特劳斯：《迫害与写作艺术》）。
[24] 不经意中给出本场具体时间。复活节第一天是主日（礼拜日），也是庆祝耶稣复活的日子。据此，此时当为礼拜六夜晚，传统上复活节前守夜的时间。相当于除夕对大年初一。
[25] 换言之，即是学者讽刺对接大学讽刺，其间并未交代梅菲斯特如何出场和打赌等情节，证明《早期稿》或原初设计，仅单纯聚焦学者和学院讽刺。
[26] 影射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五幕 墓地场中，哈姆雷特冲弄臣郁利克的髑髅讲话的场景。
[27] 参《马太福音》14:22-33，耶稣在海面［实际上是湖面］上行走，众门徒惊慌，喊叫起来，耶稣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是我，不要怕！”耶稣以此奇迹向门徒启示，自己是神的儿子。
[28] 《列王记下》2:11，耶和华要用旋风接以利亚升天，［……］忽有火车火马将二人［以利亚和以利沙］隔开，以利亚就乘旋风升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