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尤加特拉希
一只手按在伊莎的脑袋上，微微的温热从那里传递过来——伊莎恍惚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这短暂的温度只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的宁川依旧没有触碰到她。
“这不是我的错吗？”伊莎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抱歉，我给您惹了麻烦。”
“但是，我能够看到的景象您应该也能看到，但您现在没办法接触到这些……‘伤痕’。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伊莎抬起头，她的眼中映照出了周围那些未曾看见的隐秘。
教堂的穹顶之上仿佛有着一道道缝合般的「伤痕」，这些「伤痕」的内部涌动着暗红色的迷雾，就像是世界在受伤之后留下的创口一般。
这些「伤痕」被用一种简单而粗暴的手法缝合在了一起，在这里创造出了一个没有被污染影响的时间点，也就是他们所处的“现在”。
宁川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幅景象的——他看到的东西甚至更远，十字会的圣徒身披黑色长袍，坦然的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下向着教堂的中心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看着圣徒的动作，宁川的心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在恶魔的影响之下，莫特城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和外界割裂的，圣徒现在所在的时空是这里的“过去”，准备在这里献祭自身召唤恶魔。
而影神他们所在的地方则是莫特城的“未来”。宁川猜测，恶魔之所以要这么安排，是因为在“未来”和“过去”之间就是他们此时存在的“现在”。
艾登他们这些神职人员身上携带的非凡力量有限，自然没办法穿过被缝合起来的污染，而影神……也在刚才和他对话的时候告诉了宁川他那边的情况。
总的来说，如果想要正面面对恶魔，就必须要将“过去”、“现在”和“未来”打通，否则恶魔就会在“过去”降临。
在邪神渗透历史的污染之下，恶魔只要在历史之中降临，“现在”和“未来”就会随之发生改变。到了那时候，不管恶魔会不会逃离这里，污染都会在莫特城之中爆发。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从“现在”着手，打通莫特城的节点。
然而问题就是……伊莎只是一个灵感高一些、能够动用部分神术的普通人，而在周围没有一点污染的情况下，宁川现在难以侵蚀现实世界，被挡在了世界之外。
“我们要找到这里最脆弱的那个地方，打通这里，找到那个恶魔。”
宁川轻声的说道：“但你说的没错，我现在没办法触碰到这里——只有你能够实实在在的触摸到这里的东西，包括那些‘伤痕’。”
伊莎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惶恐，宁川思索了一下，打量着眼前的伊莎的身影。
这是一具从小便娇生惯养的躯体——身为神子，她没有接触到任何和王室的权谋相关的东西。
宁川觉得自己的视线穿透了伊莎的灵魂，看到了她过去的经历。
她的父亲将她视为巩固自己权利的工具，王室成员虽然对这个最小的孩子感到怜惜，但是无一人真正在意她的想法。
手捧圣典的主教们也只会告诉她，她是被神喜爱的孩子，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既然如此，从小就被灌输“要自我牺牲来拯救他人”的信念的孩子在看到莫特城这种人间地狱之后怎能心安？
但问题偏偏出现在这里——想要撕裂世界所需要的力量至少要与一个世界等同，借助了邪神污染的外空间恶魔能够做到、能够将力量渗透进世界的宁川也能够做到——但是伊莎做不到。
她虽然是“繁茂之神”选中的神子，但是她却没有能够与之相等的力量。
宁川的心中浮现出了些许对眼前女孩的同情，他思索了片刻，开口朝着伊莎说道：
“我可以让你触碰到那些「伤痕」。”
伊莎听到宁川的话，她顿时惊讶的抬起了自己的眉毛，看向了眼前的宁川。
她觉得自己脑中的灵感越发的膨胀——那种无法收束的感觉甚至影响到了现实，让她的眉心有些发痛。
周围的景象在她的眼中有些模糊，不像是她现在所站立的大教堂，而像是昨日登上的列车之上。
一道人影站在车厢的中心，静静的看着她。
“我，我需要付出什么？”她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那道人影，朝着祂问道。
眼前的列车长在自己的眼前展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姿态——伊莎还记得看到「繁茂之神」时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每一个器官都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想要逃离自己身体的感觉。
而现在眼前的列车长带给她的感觉还要超过自己觐见的神灵，仿佛有着一只眼睛在时间的最深处看向这里。
祂没有回答伊莎的问题，而是伸出了半透明的手臂——那手臂之中一只只淡金色的眼睛在组成了手臂的环带上睁开，齐刷刷的看向了伊莎。
“我可以进行一次尝试——我可以将我的一部分力量借给你。”宁川沉声说道：“但在接受了这些力量之后，你就会越发偏离人类，而你也会和列车产生无法阻断的联系。”
“这也就意味着，你会成为真正的列车上的一员，而不是列车上的临时人员——换言之，你想要的「自由」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列车之中，宁川缓缓的站起身。
列车最前端的玻璃在夜晚的映照之下就像是一面面镜子一样，宁川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感受着体内的某种“规则”。
列车从不束缚列车长，这是「独眼」亲自开口说出的事实。那么，这些规则有没有可能是上一任的列车长所设置的？
就宁川自己的感觉，他的力量来自于列车上的规则之中。他此时在做的就是在尝试撬动这些规则，尝试借助自己和伊莎之间的联系将这些规则“借”给伊莎。
“……我明白您的意思。”伊莎低下头：
“现在您……似乎没办法直接干涉现实，所以，现在能够阻止恶魔的只有我一个。”
“如果我现在接受了您的力量而放弃了自由，我以后可能会后悔……但我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城市之中的人在恶魔的戕害下遇难，我想我现在就会后悔。”
伊莎喃喃自语了两句，猛然抬起头，下定了决心般的朝着宁川说道：
“列车长，我想好了。”
“好。”宁川轻轻点头，开始尝试着将可以被自己自由控制的“规则”向着伊莎传导过去。
从人影抬起的右手开始，一只只淡金色的眼睛在那一条条环带上不断睁开，这些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了她，看上去分外诡异。
伊莎在看到这些淡金色眼睛的同时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了起来——在恍惚之间，周围的景象又开始迅速的变得真实了起来。
淡淡的光线照射在她的身上，伊莎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身边是一节车厢——这是专列上的车厢，但是又和自己记忆之中的车厢有着微妙的不同。
一块块粗糙的金属板在地面上拼接成了完整的地面，伊莎用自己稚嫩的手掌轻轻的摩挲着地面，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掌之上竟然蹭上了些许泥土般的痕迹。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车厢，旁边的桌子看上去像是某种被石头柱撑起的平面，和之前依然有着相似之处，但是仿佛又相差甚远。
一块块灰色的石板组成了车厢的侧面，侧面两边上面有着无数或大或小的方形凹陷，看上去一片漆黑，和黑灰色的石板混成了一片。
伊莎下意识的看向了车厢之外，难以形容的景象顿时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透过窗户，她所看到的车厢之外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一个场景，许多或大或小的球体漂浮在黑色的背景之中。
在相互碰撞的球体之间还有着一块块碎片静静的悬浮在那里，似乎只发生着缓慢的移动。
伊莎收回视线，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正前方。然而，在车厢的尽头却是一片模糊，她只看到了一颗颗金色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在看到那片模糊景象的同时，伊莎不由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一道道黑色的符文在她的体表浮现，给她带来了难以克制的麻痒之感。
在她的耳边，忽然浮现出了一声重叠在一起的声响，在这声响之中，伊莎只觉得有大量的信息钻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她仿佛看到了一棵屹立在大地上的巨树，一只只或大或小的光点环绕着大树在旁边飞行着，周围丰饶的土地之上迅速的“生长”出了一座座白塔般的建筑。
不，那不是生长。
伊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向那些光点——这些颜色各异的光点在大树的枝条上飞行着，从树上最粗壮的九根枝条上托举着的巨大圆球中取出了大量的材料，在周围建造出了宏伟的建筑。
树叶摇晃的声音响起，伊莎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了最顶端的树叶——温柔仿佛母亲的呼唤声从那里传来。
伊莎理解了祂的意思，顿时脱口而出祂的名字，向前不自觉的跨出一步：
“尤加特拉希……”
但就在伊莎跨出一步的同时，黄昏突兀的降临了。
鲜红色的光芒随着夕阳一起映照在了巨树之上，九分之八的世界被流淌的光覆盖着开始燃烧，巨树也逐渐被腐化，在原本翠绿的枝条之上覆盖上「腐烂」的血肉。
伊莎怔怔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腐烂」向着她流淌，似乎要将这枚小小的黑色符文彻底吞噬、碾碎。
她的血肉在瞬间就被同化成了「腐烂」的一部分，只留下了一点破碎的黑色符文依旧在空中静静的漂浮着，但是伊莎却好像对此毫无所觉。
就在这时，金色的光点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见一道炽热的光芒在伊莎的身影中浮现，将她的身体凭空塑造了起来——先是骨骼凭空浮现，然后血肉在骨头的基础上包裹成伊莎的身躯。
伊莎回过头，看着一道人影伸出手，将自己带离了已然「腐烂」的世界。
周围的世界徒然变得清晰了起来——伊莎看着自己身边的景象，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伊莎的耳边响起，伊莎回过头，发现之前过于炽烈的光芒此时已经逐渐消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具怪异的人影也变回了有着人类样貌的列车长。
是我的“灵视”又消失了？那我该怎么去触碰「伤痕」？
伊莎愣了一下，想起之前莉迪亚告诉自己的有关于“灵视”的各种信息。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因为周围那些依旧密布在空中的「伤痕」已经再度出现在了自己的眼中。
自己的“灵视”没有一点问题，不过列车长的身影却是没有再发生改变。
是列车长将自己的力量收了回来吗……伊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列车长，我……刚才看到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伊莎不由得又回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幻影”之中所见到的东西。
在她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后，伊莎的心中就浮现出了一抹没来由的伤感。
“对。”宁川轻轻点头：
“在你的身体之中存在着某种本质很高的力量，或许这就是繁茂之神选择你作为神子的原因。”
说罢，宁川轻轻的摇了摇头：
“只是很可惜，之前在你体内的那些黑色符文几乎彻底失去了非凡的特性，只剩下特殊的本质。”
“不过，我现在已经替你补全了你体内的符文。来，试试你的力量吧。”
宁川温和的笑着，注视着转过身向着教堂正中心的“伤痕”走去的伊莎。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转而变得严肃。他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道灰色的符文从那里浮现，看上去和之前他所看到的伊莎体内的那枚的符文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