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弑君者
农历九月九，忌祭祀。
残阳如血，冷风如刀。成群乌鸦盘绕小镇上空，凄厉嘶鸣，更显此地鬼气森寒。
“忌祭祀……吓唬谁呢。”
谢安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袄子，手里拎着个破竹篮，里面放着纸钱和祭肉。
这碗讨来的祭肉已不新鲜，散发出阵阵馊味，却极大的刺激着谢安的食欲。
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谢安强忍着生吞祭肉的冲动，往冻僵的手掌哈着热气，愤懑的往镇上赶去。
不就是和女友去泰山打波野战么，进没进去都没整明白就穿越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谢安，早年跟着阿婆逃难到石碑镇，全靠阿婆给戏班缝补戏服艰难过活。
七天前，阿婆死了。
然后，二赖子盯上了阿婆留下来的老屋子。
然后，房子没了，原主也去了。
穿越三天，谢安逐步接受了这个新身份，打算在这人如刍狗的乱世好好活下去。却总是听见阿婆在背后喊自己，每每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便想着去坟前祭拜一番，求个心安。
不想刚上完坟就遇见这么个鬼里鬼气的天象，还忌祭祀……搞得心里更加不安了。
入了镇子，穿过繁华的清平巷，到了乌桥下落脚。
桥下铺了一层秸秆，还堆了捆干柴，几根木棍搭了个架子，吊着个锈迹斑斑的铁锅。
自老屋子被二赖子霸占后，这便是谢安的新“家”了。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入秋后的气候，一场秋雨一场寒。
谢安冻得双手起了冻疮，脸上也冻起了层疙瘩皮。不得不往双手哈气，猛搓手掌来取暖。
“天越来越冷，这地方不能待了。不然迟早得冻死，得赶紧找个活计才行。”
原主生前就是个啃老族，没有一技之长，谢安自然做不得什么体面的活儿。
石碑镇号称京黄故里，戏曲之都，各大戏班云集。
加入戏班倒不失为一个活计，好歹管吃住，不必栉风淋雨。
阿婆在世的时候，多次建议原主去黄班主的戏班子里讨个活计，哪怕做个小丑也行，奈何原主眼高手低，放不下身段……
谢安一边考虑着活计一边用火石生火，再把竹篮子里的馊祭肉拿出来，倒入锅中熬煮。
这玩意儿前世狗都不吃。
但是现在，熬煮一下好像还挺香的？
趁着煮肉的间隙，谢安顺便清理了把竹篮子没烧完的纸钱，惊讶看到竹篮子底部放着一张小丑面具。
不是那种硬壳的，而是软软的皮质，触感和冰冷的人皮一样。而且嘴角上扬，似在对自己狞笑，很是瘆人。
谢安吓了一大跳，“哪来的面具？”
给阿婆上坟之前，谢安清楚的记得只往竹篮子里放了纸钱和祭肉的。
忌祭祀……
难道是阿婆在暗示我去做个丑角讨活计？
这世道，上到皇帝老儿，王侯大夫。下到员外富商，江湖侠客，都喜欢听戏。
皇帝老儿尤其沉迷戏曲，为此还敕封一个戏班子的班主做了国师。
这位国师曾经在石碑镇学过戏曲，为此皇帝老儿还亲自到石碑镇，在一块石碑上题字：京黄故里！
所谓京黄故里，便是京剧和黄梅戏的鼻祖之乡。
石碑镇因此盛极一时，出过不少名角大官，江湖豪侠。
若能做个名角，在这世道便算光宗耀祖的事了。
“生旦净末丑，小丑虽然是逗人开心的末流，但总比冻死饿死强！要不今晚就去找黄班主说说，做个小丑先过活？”
看着锅里散发着馊味的祭肉，谢安把心一狠，伸手去拿小丑面具。却发现刚刚还上扬狞笑的面具，变成了下拉狞笑。
谢安的手都哆嗦了下，“刚刚眼花了？”
谢安晃了晃脑袋，便拽起小丑面具走出桥底。
还没走两步，远处传来一阵嘶鸣刺耳的马蹄声。
却是一队挎刀缇骑策马而来，卷起漫街水雾，凌冽的杀气覆盖整条街道。
“搜捕全镇所有戏班的小丑俳优！一律拉去菜市口斩首！”
“锦衣卫执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若有阻拦者，同罪论处！”
紧跟着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却是缇骑冲入各家戏班，把扮演小丑的人员逮捕出来。有个在街边画了三花脸的小丑因为拒捕逃跑，便被缇骑一刀当场劈死，脖子断口处的鲜血都喷起两尺高。
有戏班的班主问起缘由。
那领头的锦衣卫指挥使便说：“十日前，陛下百岁大寿，大宴群臣，请戏班唱戏助兴。却被小丑大萨满刺杀。朝野震怒，东宫下令，抓捕天下俳优。尔等若有隐瞒不报者，同罪！”
谢安吓得撒腿就跑，玩命冲回乌桥下，就要把小丑面具扔进火堆，又想着人皮面具一下烧不掉，还有异味散发，别本来没事自己搞出事来。便将小丑面具塞进内兜，扑灭柴火，蜷缩在桥下一动也不敢动。
谢安第一次感觉距离死亡这么近！
耳畔响起的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那小丑被当街砍头的场景在脑海中萦绕不绝。
相比饥饿和寒冷，这群缇骑们显然更可怕。
便是在深秋寒夜，他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浸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马蹄声终于渐渐远去。
谢安才敢哆嗦着伸出脑袋去看，只见整条街道，留下无数碎衣血迹，被土匪洗劫过一般。
哭喊声不绝于耳，不乏大声喊冤者，却没人敢上前去宽慰。
穿越此世，谢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封建王朝的凶残。
一个叫大萨满的小丑刺杀了皇帝老儿，全天下的小丑跟着株连。
亏得自己刚刚还想去找黄班主说做个小丑，差一点就被抓去菜市口斩首了！
万幸啊……
死亡的危机，极大唤醒了谢安的警觉，激发他极强的求生欲。他的脑子反而高速运转起来。
对了，那小丑面具留着是个大祸害，得赶紧烧掉。
谢安赶忙重新点起火来，然后伸手去内兜里……却掏了个空。
面具呢？
左右翻找都没找到，又把桥下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着。
刚刚不小心掉河里去了？
虽然找不到，好在这面具确实不在身上了……谢安免不得松了口大气。
正这般想着，锅里传来阵浓郁刺鼻还带点馊味的肉香气儿，谢安摸了把干瘪的肚子，不再去想面具之事。
饿死了都，填饱肚子再说。
谢安把头凑到锅前，狠狠的吸了口肉香味，准备开吃。忽然看到水下映出自己的脸。
一张小丑的三花脸。
正是刚刚找了大半天没找到的小丑面具，还露出狰狞的笑容。
紧跟着，水下脸庞上出现了一行左右倒反的猩红刺字：弑君者，小丑大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