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不透的路明非
路明非从会议室走出来，轻轻合上门。
陈雯雯正拎着包在外面等他，看他出来小跑了几步过来：“待了半个小时，结果怎么样？”
“面试官水平一般。”路明非转头看向会议室棕红色的铁门，想来那两名面试官现在尚未清醒吧，仅仅流露出他万分之一不到的道蕴理解，就让二人沉迷其中，“结果的话，不好说。”
路明非摸摸下巴，面试官水平太次了，根本评估不出自己的水准，这样子自己能过还是不能过，唉，太强也是一种苦恼。
还是美国的这个宗门不大行。
等等，是大学还是宗门来着，是大学是吧！路明非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我特么不是穿越回来了，异域来客给他整应激了，结果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把九州那一套搬过来了。
“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精神和灵魂的，还是唯物的，物质和肉体的？这个问题是在问什么？”路明非停住脚步，问陈雯雯。
“这是道政治题啦，高中课本上就有，你也没答上来吗？我也在政治题上吃亏了，答得乱七八糟，他们说我没有过。”陈雯雯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
政治题？合着没在考悟性以及对道的理解啊，误会了误会了，下次注意。
“哈哈哈，那我够呛咯。”路明非倒也不是很在意。
“可你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呢，是所有人最长的。”陈雯雯跟上路明非的步伐，小声的问。
“我就像一架向西疯狂行驶了五十多里的马车，结果你猜怎么着，目的地在东方四十里处。”路明非摊摊手，“单论路程够是够了，但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就是了。”
陈雯雯抬起头来，噗嗤一声笑出来，沮丧的表情被笑容驱走。
“嘛，说到底还是面试官不行。”路明非可不想承认自己准备不足，转移个话题，“你在里面也待了十五分钟，也被刷掉啦？”
“给他们讲了十五分钟的飞碟啦，总不能扭头就走。”陈雯雯说：“题目就算不会，也要把答题卡涂满。”
“你看，所有人都不行，那肯定是面试官的问题。”路明非双手枕着头走出丽晶酒店的大门。
既不是好兄弟老唐的错，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准备不足的原因，那就是面试官水平不行，不懂得慧眼识英雄，跟教授差远咯。
不过就算没被录取，路明非扭头看了一眼，看到拎着包小跑跟在他身后的陈雯雯，看到初日分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所拉长的纤细影子，看到酒店左侧人群熙熙攘攘穿行而过逐渐喧闹的早市，看到种在马路两侧的香樟树被风吹起沙沙作响的叶子。
回来的他，才年仅17岁，名为未来的绘卷才刚刚向他展开，现在的他，什么都可以去尝试一下，什么也都来得及。
“路明非你刚在看什么？”陈雯雯小步追上他，顺着路明非的眼神也回过头去，并没发现值得关注的事情，路边的景色跟往常路过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
“我在看不远处热闹的街道和树叶下拂过的风，以及近处的人和落在太阳下的影子。”路明非答道。
......
深夜，叶胜坐在会议桌边，又一次翻检那些履历，尤其针对路明非那一份，翻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回想起路明非在面试中反差的表现。
放下已经翻了很多次，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的路明非的履历，叶胜抬起头问旁边的酒德亚纪，“那个小丫头呢？一整天没看见她，面试也不来，她也是面试官。”
“确实需要她的侧写能力了。”酒德亚纪耸耸肩，“不过到底小女孩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你说路明非他......”叶胜与酒德亚纪对视一眼，刚开口要说话，“碰”的一声，酒店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拎着手提箱急匆匆地进来，“我买了红眼航班的票，刚刚降落就直接过来了。”
“该死，红眼人坐红眼航班，红上眼了。”进来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老人，鼻梁上架着深度眼镜，盖不住的是他那双通红的双眼，一头花白的头发蓬蓬松松，不只是刚烫过还是不知多久没梳理过，一身邋遢的西装，一条肥大的裤子。
“古德里安教授，您来得正好。”叶胜起身，“我和亚纪正要讨论路明非。”
“路明非答得怎么样？”古德里安教授满脸紧张，就好像他是一名迎接子女从高考考场走出来紧张不已的学生家长而不是考官，“快告诉我，路明非答得怎么样？”
“我们总共面试了17位学生。”酒德亚纪将桌上全部的履历拿了起来，走到古德里安教授面前，“其他16位学生...嗯，答的有天马行空的，有中规中矩的，也有故意语出惊人的，但总的来说，优秀的与不优秀的都没有脱离高中生这个概念。”
“不要浪费时间，我只关心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迫不及待的打断酒德亚纪的话。
“路明非答了35分钟，在所有考生中用时最长。”叶胜接过酒德亚纪手中的履历，将路明非那张抽出来，放在首页。
“我就知道他是最棒的，他胸中有足够多的竹子可以让他永远不缺话题，”古德里安教授欢欣鼓舞，用他一口流利的中文讲出蹩脚的直译成语。
“第一题，他相信外星人...这样说并不准确，他相信有天外来客来说更合适一点，并对天外来客抱有巨大的敌意。”叶胜说的有些犹豫，“他还给我们描述一个...嗯，类似于天圆地方的世界，细节很生动，星星上也住着人，并结成了类似于武侠门派的组织，这些人中不乏并肩作战的伙伴。”
“在他的回答中，星辰是包含在地球内，是漂浮在大陆的高空，因为星上没有外人，所以没有外星人的说法，但他又相信天外来客，非常言之凿凿，甚至为之做好了迎击的准备。”酒德亚纪补充说道，“这也是我结合后面两个问题的答案所得出来的。”
“多棒的答案，充满了隐喻和暗示，第一题就答得这么完美，不愧是路明非啊。”古德里安教授丝毫不吝啬对路明非的赞美之词。
“第二题，他不相信超能力，理由他只相信他自己辛苦锻炼得来的能力，并举了武者和神通者两个例子。”叶胜将酒德亚纪的笔记本翻到第二页，接着说道。
“完美，太完美了。”古德里安教授简直要溺死在路明非的答案。
“教授，如果仅仅是这两题的回答，不谈论第三题的话，我觉得比起完美的答案而言还不如说是中二小鬼的妄想。”酒德亚纪苦笑道，“我是日本人，没有人比我更懂中二，你们两个中。”
叶胜点点头，现在的他和酒德亚纪两人非常迷惘，说起来他们两人担任面试官也不止一次了，各种各种的混血种都见过，但路明非这一款仿佛脱离了常识，但又能自圆其说，真没见过，让二人费解不已。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教授，希望长者来指点迷津，虽然在今晚之前，古德里安教授在他们心目中的标签就是不靠谱三个大字。
“我来给你解释！”古德里安教授说，“第一题，抓住回答的关键，抛开那些荒诞的描述，我们直指核心，路明非想传达的意思这个世界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还存在着一个里世界。”
“我问你们，在中国只要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会不知道星球在太空中吗？叶胜，阿姆斯特朗的名言，一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明明白白记载在语文教科书中吧？”古德里安教授问。
叶胜点点头，只要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都学到过，路明非自然也是学到过的，不然也读不了高中。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他是故意的。”古德里安教授接着说，“他之所以描绘一个看似荒诞不已的世界，是为了向你们暗示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么简单。路明非应该是影影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周遭的常识又让他没办法大大方方说出来。其次路明非为啥要强调天外来客而不是外星人的存在呢，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敌人，而敌人不是人！人自然不会是敌人。”
古德里安教授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将人这个字强调出来，叶胜和酒德亚纪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路明非也是这么强调的。
“第二题，他的回答何等的孤独。”古德里安教授击节赞叹，“孤独，凝聚着我们这个族群，而路明非的孤独更是从字里行间中透露出来，何等浓厚的血之哀。”
“他在与世界对抗，从血脉里流淌出的孤独告诉他世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他又找不出证据，在平凡的世界里狼狈挣扎，这种强烈的割裂感简直要把他锯开来了。因此他创造了一个世界，并逃了进去，对此深信不已。”古德里安教授看完笔记本上关于路明非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的记录，“他知道有敌人，但他的身边只有他知道有敌人。”
“叶胜，在中国，幻想作品中掌握力量的一个是武侠小说的武者，一个是修仙小说里的神通者是吧？”古德里安教授又问。
“是的，这两个最为主流，以及最符合中国的文化。”叶胜说道。
“面对敌人需要力量，在中国，哪怕在幻想作品里，也只有成为武者或者神通者才能对抗暗处的敌人，所以路明非以此来隐喻言灵。没有经过言灵皇帝的洗礼，他已经隐隐触摸到了流淌在血脉深处古老的力量，更棒的是，他没有成为这股力量的奴隶。”古德里安教授忍不住要再次鼓起掌来，“相信自己辛苦锻炼得来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教导，他自然而然地对抗起血脉堕落的那一面。”
“对我们来说，强大的言灵固然是评判一名混血种的标准，但需要更为强大的心灵来驾驭这股力量，不然只会沉迷于虚幻的强大，沦为一名可悲的死侍。”古德里安表情严肃，“而路明非居然能无师自通，何等高洁的灵魂，自愧弗如啊！”
“啪啪啪啪。”叶胜和酒德亚纪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古德里安教授，其实在您来之前，我和叶胜一直犹豫不定。”酒德亚纪说，“如果单看前两个问题的答案的话，比起您所说的与世界对抗的孤独者，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中二病青年。”
“但第三题...”酒德亚纪与叶胜对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听他的回答时，我和叶胜两人同时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类似于聆听到了言灵皇帝的感觉，血脉陷入共振。”
“但我们将他的回答记录下来再次翻看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回这种感觉。”叶胜说：“虽然看上去仍很有道理，但说服力不及他亲口说出来的十分之一。”
古德里安教授激动的在豪华的酒店房间里满地乱转。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天才只有话本中才出现，今个总算开了眼。”
“教授你中文见涨。”日本人酒德亚纪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口槽。
“龙族的血统不可避免的影响的每位混血种的世界观，尤其对于其中佼佼者而言，更为深刻。跨越两族之间的人，对世界的理解自然既包含唯物的一部分以及唯心的一部分。”
“或许绝大多数的混血种只是徘徊在两者之间，但路明非不一定，他敢于下定论，你们看过中国的太极图吗？非常精妙的用一张图片表达出一个相互融合又各自独立的世界，他不仅仅是有潜力的学生，他已经在兑现自己的潜力了。”
“所以真的是S级？”过了一会，酒德亚纪和叶胜对视一眼，问道。
“那是自然，这可是数十年都未成出现的S级血统候选人。”古德里安教授眉飞色舞，“不然我怎么会不辞辛劳坐红眼航班急冲冲赶过来。”
古德里安教授坐在五星酒店里的真皮沙发上，心满意足地摸了摸油光顺滑的沙发把手。
“你们知道吗？这场面试事实上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其他的候选人其实是烟雾弹，这可是学校最高级别的机密，所以出发之前没有告诉你们。”
这下自己教授的职称可谓手到擒来了吧，原本还担心小城市里的金凤凰没见过大世面会怯场。
古德里安教授还准备好无论路明非答的多坏，也一定会用自己丰富的理论知识为其兜底，死的说成活的也不在话下。
S级候选人，校长有多么重视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可是一清二楚。
现在看来S级到底是S级，优秀的人的光芒是无法被掩盖的，有能力的人处在世上，就好像锥子装在口袋中一样，他的锋芒立刻就会显露出来。
而路明非这把锥子能顺顺利利帮自己把名为教授职称的口袋戳破。
哈哈，古德里安教授越想越美，不由得傻笑出声。
“可是教授，看酒店的监控，路明非面完试自顾自得走了，没说一定要入学我们学院。”酒德亚纪用手捂住嘴，担忧地说道。
古德里安教授蹭的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的傻笑还没有褪去，像一只受惊的傻狍子。
他一把捂住他的胸口，名为煮熟的鸭子还能飞走的沮丧爬上心头，露出又哭又笑的别扭表情。
“快，快给他打电话，展现我们的诚意，麻利的。”古德里安教授大声说道。
叶胜和酒德亚纪默默没有出声，身为面试官，他们无疑是失职的，路明非什么时候走的都是看酒店录像才知道的，故而也没有机会正式邀请路明非加入卡塞尔学院。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混血种，骄傲的卡塞尔学院可不会惋惜，从来只有混血种为没有机会加入卡塞尔学院而感到可惜的。
但货真价实的S级可不一样，值！
“我亲自打。”古德里安教授用颤抖的双手从身上摸索着掏出手机。
“还是让我来打吧。”酒德亚纪接过教授的手机，“现在都凌晨了，您这样打过去，只会吓到学生家长，给人感觉像一个居心叵测的疯子。”
“甜美的女声说出来的话不是更能让人接受。”酒德亚纪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深夜三点，万籁俱寂，电话铃声横穿路明非家的走道。
路明非在黑暗的房间中缓缓的睁开眼睛，月光透过窗户静悄悄地洒在地板上，狭长的微光犹如一汪清水在轻轻流淌，他转头看了一眼因为吵闹的电话铃声而扭动着五短身躯的堂弟路鸣泽。
马上要被吵醒了。
路明非轻吐一口气，收回五心朝天的修炼姿势，再次闭上眼睛，默默躺回硬板床上。
隔离房间传来无知妇女从怒气冲冲到不可置信惊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