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孤帆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0章 大学

我们持续穿越「101高速公路」,只有在天色转为沙丁鱼肚白时才叫停。船员们回家睡觉,我回到青年会。

但我整天无法入眠,其余的时间也无所事事。妈叮嘱我的事不停地在我心里蠕动:「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一定要让你弟弟上大学。」

「那里能找到大学?」我在青年会里到处询问。

「在黄页里找吧。」经理建议我。

「黄页?」

他递给我一本电话簿,说:「有黄色标示的部份。」

我打开学校类别下面的页面。正如我的渔夫伙伴所说,有太多学院列在上面。我挑了一个离青年会只有一个街区的学院,规模很小,但外面的招牌上写着「学院」。

「我可以注册吗?」我问服务台后面的女孩。

「当然可以。」她说。

这么容易?如果是在台湾,一定会要我出示证件。为了避免到时候尴尬,我想最好问清楚。

「我中学还没有毕业。」

「没关系。」难怪父亲说,美国是个白手起家的拓荒者所建立的国家。

「我连一张中学入学证明都没有。」

「我们不问你要这个。」哟!天佑美国。她接着说:「每周的学费是…」

「每周?」

「是的,你要一星期缴费一次。」

「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你要什么时候都可以。」

「妳是说,今天就可以开课?」

「我们是采用个别教学。」

「有课程正在进行吗?」

「有,你可以看一下那边。」她指着身后的门。

我推开那扇门,里面的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实验袍,还有很多高脚椅,被一些镜子和瓶瓶罐罐围绕着。

「他们在干嘛?」我退出来问服务台后面那女孩。

「修剪头发或造型。」她说。「不然,你期望他们做些什么?」

「可是,外面的招牌写着学院啊。」

「是啊。是理发师学院啊。」

在中国,这会被称为培训班。大学只供较高层次的学习。

我着实上了一课。黄页只是广告页,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打广告或宣传任何事物。从好的一面来看,我发现一个可以便宜理发的地方,如同用于实验的天竺鼠,让自己成为理发学生的试验品。

正当我走出美发学院,不经意看到另一块牌子「克劳福德船长航海学院」。心想,航海比理发较接近学术科目。走进去询问后被告知:我可以在六周之内完成课程,并取得三副执照。只要六个星期,不需要航海经验吗?我曾在台湾尝试过三副资格考,它需要两年的海上实习经验,上船还需要海员工会会员证。但,海员工会会员证只发给商船船员;渔船根本不被当成「船」。

六周!对我有什么损失呢?我立刻注册了。

学院里只有一间教室、一位教师和一位秘书。六周结束时,我果真获得哥伦比亚共和国颁发的三副执照和一张证书。毕业证书也好,执照也罢,这是我一生中得到的第一张证书。

我在圣帕特罗的生活受限于只能步行,所到之处只有青年会、渔港、邮局和克劳福德船长航海学院。难以置信的是短短两星期内,我遇到五位以前在上海联合国渔船队上的老伙伴:尼克‧安德森、乔治、库贝利克、俄罗斯的比尔、史考提和戴夫‧贡萨雷斯。

通过尼克,我认识了杰,一个住在圣帕特罗的第二代日本渔夫。战时他被关进俘虏营,战后回来却找不到自己的家,以前住的地方已被政府机关占用。他向市政府询问,却被告知他没有回复钉在门上的搬迁通知,政府因此破门而入拆毁了他的房子。当时他被拘押在亚利桑那某处的俘虏营,怎么可能看得到通知?

「你为什么不向联邦政府投诉?」

「那些是和把我送进俘虏营的同一批人。我可不想再被关回去。别忘了,我还是个日本人。」

「你为什么不回日本?」

「我还能去那里?这里是我唯一生活过的地方,捕鱼是我唯一熟悉的行业。」

杰是我的第一位日本朋友。他邀我回家和家人见面,并且去他的船上认识他的伙伴。他们都是日本人,船上干净得像家里,上去之前还得先脱鞋。

圣帕特罗没有中国渔夫。但我读过杰克‧伦敦的自传,记得书中提到:他经常在夜里溜出去偷中国渔夫的东西。现在他们在那里呢?

「今年的情况很糟。」梅尔对我说:「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个季节每下一网,很容易就能捞到二十吨沙丁鱼。只要想象一下,我们一夜只要下两次网,鱼群大到要用两条船才能装得下渔获。」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卸鱼吗?」

「只要一会儿的功夫。罐头工厂用管子伸入我们的鱼舱,把沙丁鱼吸出来。你看,海星号上只有我们十二个人,你算算看,我们每个人能赚多少钱?」

「今年鱼群都到那儿去了?」

「这几年来,我们发现沙丁鱼群逐渐消失了。」安东向我解释:「但从来没像今年这么糟。「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的专家们宣称:牠们被红潮[1]消灭了。但我认为牠们只是改变了迁移型态。起初,当沙丁鱼开始在这一带海岸回游时,牠们是向北游去。但在过去这十年,牠们是向南移动。现在有报告说牠们出现在南非。」

我实在很难相信安东懂这么多。一名中国渔夫不可能,也绝不敢想出一条理论去挑战学院派专家。他们甚至不知道南非在那里,更别提引用学者的说法。

这整个渔季,海星号下网还不到十二次。

「我这辈子没见过比这更糟的情况。」安东不停地摇头重复着这句话。后来有一天,他对船员说:「让我们在白天试试运气。」

「白天看得见火光吗?」我问。

「你在说什么呀?你要寻找水里的黑影、波纹或海鸟集中的地方。」

我们连在白天也没交上好运。有一天,安东对我说:

「保罗,你何不爬上瞭望台,看看你有没有中国人的运气。」

没多久,我就发现一个鱼群。

「在那里!」我兴奋得大叫。

当大伙儿朝着我指的地方全速前进,并为下网而各就各位。等到了那里,安东气得大叫:

「那是垃圾!」

「可是那里有海鸥!」

「牠们正在清除从城市下水道排出的废弃物。」

我的中国佬运气就这么完了!

这个渔季结束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所得,比不上波士顿船员在十天内捕捞鳕鱼的收入。少得可怜的报酬,让我怀疑他们要怎么养家活口。

「不得不说,这是最糟的一季。」安东对我说:「我想明年我不会来了。」

即便如此,船员们还是决定把所得分给我一份,这相当于我在台湾半年的收入。

[1]紅潮,又叫赤潮(red tides),是海洋災害的一種,通常是指由渦鞭毛藻所造成的「水華」。海洋水體中某些微小的浮游植物、原生動物或細菌,在一定的環境條件下突發性增殖和聚集,引發一定範圍和一段時間內水體變色的現象,即為水華。例如有機廢物造成的優養化,常是水庫、池塘甚至海岸邊水華形成的原因。由於藻類大量增生,在晚上行呼吸作用,造成水中含氧急速下降,魚貝類因此窒息而大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