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歧视,但鄙视 | 老狐狸
伍德的原名我们都不知道,病历上写的是“无名氏”,为了方便叙事,我暂时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其实他配不上这个“德”字。
伍德是急诊救护车深夜送来的,六十五岁,男性。他被送来的时候,我老远就听见吵闹声,接着看到被急救人员用束缚带固定在床上的伍德。他晚上在街市上走着,突然一头栽在路旁的烧烤桌上,口吐白沫。热心群众拨打急救电话,120将他送到医院。此时他已经有一些精神症状,接诊医生查体后,高度怀疑是脑出血。
脑出血的原因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外伤性出血,一种是血管病出血。外伤性出血一般先消肿,如果出血且量大的话,就需要立即手术。伍德头顶部出血30毫升,这就属于需要立即手术的。术前做了各种检查,血检一出来,HIV阳性。
医务人员一般对HIV阳性患者没有任何歧视,不论是一般手术还是检查,只要和医生说明了,都会给做。我们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全省最好的,做这种类型的手术那是小菜一碟。唯一麻烦的是,因为伍德是“无名氏”,术前总值班得不停地签一些单子。
手术很顺利。伍德回了病房,渐渐苏醒,急诊抢救室的噩梦也就开始了。医生问他名字,他瞪着眼睛不理人,问他住址,也一个字儿不说。医生怕是术后后遗症,但没有颅内感染,也没有血肿,手术很漂亮,怎么会有后遗症呢?之后想,这人是不是本身就智力有问题?又发现貌似除了不说话,别的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眼神明亮,反应敏锐。
到饭点的时候,护士们打饭时给他捎了一份,他看护士们有菜有肉,就嚷嚷着要肉吃。护士发现这人完全正常呀,再问他名字、地址,让联系家属,他依然不说话。医生说,这种情况见过很多,没钱,怕拖累家里,所以就装聋作哑了,倒是也能理解。因为医院有针对这种情况的急救基金,所以费用也不用担心。
过了几天,达到可以出院的标准,医生就让伍德签字出院,他却不愿意了,拒不离开,而且越来越离谱,在房间便溺,把自己的大便甩得到处都是。医院没办法,只能报警。警察一来,他才老实,提供了家属名字和联系方式。
我给家属打电话过去,对方确认是这人的女儿,问病人叫啥名字,她却不肯说,只说他在县里是“名人”,能臭半条街那种。医生说:无论如何,你得把父亲接走呀!女儿说:我有兄妹三人,父亲从小不是打哥哥弟弟,就是打妈妈,并且在自己三岁时弃家出走,近些年老了,才开始联系我们。接是不可能接的,医院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住院费也不可能负担,这种父亲我不认。
女儿大概率说的是实情,我能听出她言语里的那种咬牙切齿。作为医疗行业从业者,我并不歧视HIV阳性的患者,但作为一个人,我鄙视伍德,残暴、自私、狡诈、不负责任,他有病,同时也是一个家庭的顽疾。
对这种病人,警察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最后急诊科主任以医院名义联系了村委会。村党委书记来了医院,一进病房,抬脚就踹伍德,骂道,你这是给咱们村丢人败兴。
伍德离开医院的时候,嬉皮笑脸地跟分诊处的工作人员说:我下次病了,还来你们医院。他眯缝着眼睛的样子像一只老狐狸,透着残暴、自私、狡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