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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料子鬼”| 窗前小蝇

阿斌算是我发小,之所以“算”,是因为我们五六岁时关系特别好,后来各奔东西,也就没有了来往。再后来联系,是他父亲给我父亲打电话说阿斌出了意外,从铲车上摔了下来,严重的硬膜下血肿,当地医院治不了,需要来我们医院做手术。

见到阿斌时他还在昏迷中。神经外科主任看后说,需要赶紧手术,现在还来得及,否则会有严重的后遗症,比如下肢瘫痪、半侧身体瘫痪,甚至是变成植物人。

手术很顺利。这种手术对于我们医院神经外科来说,难度不高,很快便做完了。阿斌苏醒后,我和父亲一起去看望他。他身上多处包扎着纱布,黑黝黝精瘦的面庞带着一丝暗黄色,怎么也联想不到当年那个小男孩的模样。

父亲让我以后不要跟他们父子有瓜葛,帮忙到此为止。我问为什么。父亲说,这父子是一对“料子鬼”。

从父亲那儿得知,阿斌上完初中,学习成绩不好,但身体素质不错,就上了体校。毕业后没有合适的工作,回了家乡,在煤矿上帮忙。我们家乡是两省交界,2002年后煤炭紧俏时期,他同几个兄弟外送拉煤车出省,半黑不白,但是每天都能有几万的收入,生活非常富足。谁知道因为他父亲,阿斌最终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阿斌的父亲跟我父亲年纪相当,年轻时敢闯敢干,八十年代去温州下海,赚了不少钱,有钱后就换了老婆,新老婆就是阿斌的妈妈。但家庭没能拴住他父亲的心,九十年代开始在太原各个歌厅流连忘返。以他父亲赚钱的能力而言,吃喝玩乐都不是问题,但是后来在狐朋狗友唆使下,开始赌博。黄赌毒三者基本不分家,在一次牌桌上,他接过朋友一支香烟,从此开始吸毒,成了我父亲口中的“料子鬼”。生意也不好好做了,回家乡坐吃山空。几年之后,金山银山都被吃空,阿斌也长大了。

阿斌赚钱后,和父亲彻底划清了界限。他在县城里买了商铺,买了楼房,拉起了工队。他跟村里人说,父亲一天不戒毒,他就一天不认这个父亲。

那时的阿斌好像一只飞蝇,面前一片光明,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与这光明之间,隔着一层玻璃。

2004年,阿斌的爷爷去世。在阿斌父亲不靠谱的年代,基本是爷爷在带阿斌,爷孙情深。爷爷下葬,阿斌是必须回去的。回到村里,父亲向阿斌要钱,阿斌知道父亲要钱干什么,没好脸地将他一顿臭骂。

安葬了爷爷,阿斌回到城里,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挠心挠肺地难受。去医院检查,医生问他是不是吸毒了。他说:我就是死也不吸毒。

回家后,阿斌越想越不对劲,开车回村里找父亲。父亲笑而不语地给他递上一根烟,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一切。在家里,他痛殴了自己的父亲。

回到县城,阿斌主动去了强制戒毒所,三个月后出来了。一年后,阿斌忍不住,开始吸毒。他跟村里人说,吸上才知道,这玩意根本戒不了。那些年他的生意一切顺利,足以支付这部分开销。

2006年,国家政策收紧,送车出省这种半黑不白的事情干不下去了,阿斌的收入骤减。后来,工地的几批工程款也结不回来,他只能卖房卖商铺给工人开工资。第二年,没有毒资的阿斌和几个社会青年在苏州抢劫了十万块,被警察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被捕后他才知道,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

2016年,阿斌刑满出狱,回到家时,女儿已经九岁。阿斌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把孩子养大,看着她结婚生子,这就足够了。

但是父亲似乎从来没有想着要放过他,每天在他家门口吸毒。他见父亲一次就打他一次,但父亲依然在门口蹲着。终于有一天,阿斌忍不住,开始复吸。妻子知道后,没吵没闹,带着孩子不知所终。

阿斌将妻子留给他的房子卖了,回到村子,住在父亲的破屋里,父子俩用这最后的钱开始疯狂吸毒。在用完最后一分钱后,阿斌借了辆铲车将破屋铲平,开着铲车从脑畔(窑洞顶外部,晋西北、陕北方言)冲下,成了我见到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