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异乡人与绯红之梦
两人乘坐着的马车微微摇晃，片刻后，窗外传来车夫胆战心惊的声音。
“罗兰大人，这匹畜牲已经不敢向前走了……”
车夫用鞭子抽了抽前腿跪伏在地上的骏马，颤声道：“我们接近岸边了。”
林岚没有理会神情萎靡的查尔斯，他率先下了马车，将视线投向了小镇的码头。
浪声低沉，海风萧瑟，岸边一片狼藉。
朝着海面延伸的木质码头已经不见了踪影，地面到处都是体积惊人的凹陷，又在海浪的冲刷下形成深深的水坑。
查尔斯的两艘货船搁浅在岸边，准确的说，是一艘半的货船。
仿佛有什么怪物贪婪地啃噬了这片空间，它张大嘴巴，将半艘货船、整个码头，以及岸边的沙土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并且天灾的余韵还未散去。
这片区域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那是一种极致的‘不稳定性’。
林岚莫名联想到了前世某个景区里的玻璃栈道，这片空间此时此刻就如同人们脚下的玻璃，连接着看不见尽头的悬崖。
与景区不同的是，这里的‘玻璃’真的会破碎。
这一刻，林岚终于体会到了天灾的危险性，心中不免有些发毛。
有那么一瞬间，林岚内心真的出现了逃离岸边的念头，可一想到逃避带来的严重后果，他的目光又冷静了下来。
一旦选择逃离镇子，海上天灾便会毫不留情地吞没镇子的所有平民！
相比如此残酷的后果，丢失一些副本道具反而只是小事。
林岚自诩不是什么圣人，按理来说，哪怕换一个地方生活，他依旧是狮心王国的贵族，依旧有卑微的平民供他驱使。
但林岚就是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吃人血馒头。
既然这片领地的平民供他吃穿，到了危急时刻，他就一定会拿出自己的当担。
所以他永远都是异乡人林岚，而不是狮心贵族罗兰·霍华德。
林岚开始朝着大海走去。
一步，又一步。
灰发的少年孤身漫步在暗沉的海岸线上，任由海风抚乱他的碎发，任由泥沙弄脏他的双脚。
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烈日在上……”不远处的老卡尔发出呢喃，一旁的小女孩抱着不安的海鸟，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领主的背影。
她的尖耳朵微微动了动。
此时此刻，岸边的每一个生灵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心悸感，那正是天灾还未离去的证明。
为什么身份高贵的领主大人会主动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罗兰大人一定是疯掉了！
手握兵器的侍从们面面相觑，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跟随林岚的脚步，只有名为杰伊的侍从咬紧了牙关，他望着领主的背影，心中的恐惧与勇气摇摆不定。
林岚并没有理会自己的侍从们，他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自己的面板上。
三十米……二十米……
不知何时起，林岚的身边已经布满了微不可见的黑色缝隙，它们在呼吸，在蠕动，如同正在编织的蛛网。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沙土，踩下去的每一块区域都像秋千的木板，摇晃，摇晃，连接木板的丝线已经崩到了极点。
呼吸，深呼吸。
一步，又一步。
林岚的心脏怦怦跳动，只觉得自己的走马灯都快被这鬼地方干出来了，好在这片空间艰难地承受住了他的重量，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
十米……五米……一米。
【已到达指定地点！】
林岚不假思索地抬起手臂，掌心向上，一张背面印着红月、正面空白的精致卡片脱离卡册，旋转着浮现而出。
也就是在这一刻。
他身边的时间忽然迟缓了下来。
人们的惊呼声远的像是天边的云，海风不见了踪影，他眼前的世界忽的染上了一抹神秘的绯红。
是月光。
林岚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缕缕的红光轻柔地拨开天边的阴沉乌云，露出了那轮绯红的圆月。
清晨的太阳已经不知所踪，整片天空已经被月光染成了红色。
“这个世界还真TM奇妙……”
林岚抬头注视着那轮眼熟的天体，他喃喃出声，只感觉到困意汹涌袭来，温柔的月光好似要将一切全都拉入恬静的梦里。
于是世界真的安静下来了。
在那绯红的光芒下，海风，浪潮，沙土，以及那些躁动不安的漆黑裂痕，林岚身边的一切全都陷入了安眠。
唯有印着月亮的精巧卡片旋转不休。
林岚已然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
·
【红月将您送往了有关过去的残梦中，也许这里存在着解决终末阴影的方法】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沉稳柔和的女声在林岚耳畔响起。
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林岚睁开眼睛，看到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站在银白色的房间门口。
她留着灿金色的长发，容貌绝美，耳朵尖尖，气质宛如高山上的湖泊，澄澈又空灵。
美中不足的是，她此刻穿着臃肿的银色防护服，双手抱着头盔，造型显得有些滑稽。
“六分四十四秒。”
回应女子的是位穿着红色长袍的老人。
他站在门外，捧着本封皮老旧的厚重书籍，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一双暗红的竖瞳却摄人心魄。
下一刻，一行行文字在林岚脑海中浮现出来。
【已生成特殊剧情副本卡片！】
【当前副本卡：史官的宿命】
【卡片基底：红月（唯一）】
【卡面关键词：第四纪，精灵，巨龙】
【通关该副本将获得金色品质的物品道具！】
【请注意，您无法改变历史的朝向，剧情副本卡仅能通关一次】
“特殊剧情副本卡？”
林岚有些惊奇，他看向身旁的两人，尝试着打了一个招呼：“你们好？”
老人和女子神情如常，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岚的存在，林岚这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只是一个游览梦境的幽灵。
林岚索性放弃与他们交流，开始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银白色的墙壁和地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房间里还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装置，林岚靠近过去，系统在同一时间翻译出了铭刻在装置上的文字。
生物识别装置……健康检测器……空气锁……气压控制器……
林岚越看越懵逼，好家伙，自己身处的地方居然是一座大型宇宙穿梭舱的舱口通道！
这里真的是过去？
他快步走出舱门，下一刻，林岚看到了一个发展到了极致的文明。
星球的地表是被精心培育的翠绿森林，森林中屹立着一座座宛如山岳的巨型艺术雕像，它们托举着城市的底座，构成了无数巧夺天工的超大型空岛。
但这幅盛景正在缓慢的坍塌。
森林渐渐失去颜色，河流开始干涸死去，一座座空岛在火光中轰然倒塌，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天穹正在熊熊燃烧！
无数颗火红的流星从天穹深处的裂隙中坠下，毫不留情地毁灭着繁华至极的天上城市。
林岚瞳孔一缩。
那撕裂天空的裂隙，正是名为‘现实坍塌’的天灾！
而且还是被放大无数倍的plus版。
他回过头，发现老人和女子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那终末的光景，下一刻，有道慌乱的声音在女子背后响起：
“女皇殿下！大秘仪显示这片空间已经无限接近了终末阈值！”
林岚看到一位戴着圆镜框，扎着马尾辫的精灵学者跑了过来。
她同样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神情带着挥之不去的彷徨：“我们的文明已经没有时间了……”
女皇沉默不语，老人却微笑起来。
“还记得我教导过你的话么？伊尔莎？”
他轻声道：“我们总得学会肩负自己的使命。”
伊尔莎的面容终于染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悲伤，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拥抱一下面前的老人，可看着那张笑脸，她又决然转过身去，身影消失在了浮空舱的深处。
“全体！立刻启动迁跃模块！”
片刻后，清冷的声线回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一艘艘大型逃生舱在精灵女皇的命令下拔地而起。
只留下林岚和老人留在原地，目睹着文明的余火化为逆行的流星。
其实林岚是打算坐上飞船去见识见识世面的，但舱口处上居然多了一道空气墙，他愣是没挤进去……
扬起的灰尘糊了林岚一脸，他抹了把脸，看了眼身旁的老人。
“感觉这个剧情副本有点不明所以啊……”
天灾临头，文明领导人带着居民跑路他能理解，可为什么要让这位老人留下来等死？
“因为精灵是开拓者，他们必须肩负起保护文明火种的重任。”
老人睿智的嗓音冷不丁地响起。
林岚怵然一惊，却发现对方低着头，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而我作为历史记录官，注定要亲眼见证文明的结局。”
历史记录官……
林岚眼中闪过明悟，看来眼前的老人正是剧情副本的主角。
他索性凑近老人身边，聆听着老人家的絮叨。
“开拓者会在长夜里播下文明的种子，他们天生就是被神灵眷顾的先驱者，是这个世界仅存的希望。”
老人翻开了那本厚厚的书籍：“相比之下，史官的工作就轻松很多了。”
林岚好奇地凑近脑袋，发现纸张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开头就是：‘第五世纪初期，精灵族群在B-2吞星区打捞到了失落的神国，死伤惨重……’
古怪的是，那文字仿佛存在着撕扯灵魂的重量，林岚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那种踩秋千的摇晃感再一次袭来。
老人无奈地将书侧过去了一点。
“身为史官，我的职责就是记录文明的历史，然后将历史的重量承担起来。”
他看着书中的文字，目光透着些许的追思：“简单来说，历史就是现实的地基，是一切存在的‘基础’，史官必须构建好每一块砖石，才能保证文明的高楼不会轰然倒塌。”
林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等下……”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你其实能看到我吧？”
“当然了。”
只见老人咧开了嘴角，那双暗红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挺有趣的，所以我就没提醒你。”
林岚：……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正当林岚挽起袖子，准备让这个老登见识见识他前世在祖安磨炼出的技艺时，只听撕拉一声，老人从书本上撕下了最后一张空白的纸张，然后将其塞到了林岚的手里。
“不开玩笑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直入正题吧。”
老人缓声道：“我只剩这么一张书页了，拿去用吧，我想它应该能帮你挡一挡你那里的终末阴影。”
“呃……谢谢……”
林岚只好将酝酿好的鸟语花香憋回肚子里。
紧接着，他看着老人那双特别的眼睛，发出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疑问：“这里究竟是哪儿，为什么会发生天灾？”
“这里是洛娅星，是精灵最后的故乡，至于灾祸的起因么……”
漫天火星从裂隙中坠落，老人抬起头，语气很轻很轻：“源于我已经背不动精灵的历史啦。”
在林岚惊讶的视线中，他那羸弱的身躯眨眼间变得雄伟高大，那双巨型的翅膀卷起风压，舒展开来，为林岚挡下了数块飞溅过来的建筑残骸。
“我已经肩负了一万三千两百七十二年三个月二十六天七小时五十四分三十三秒的历史。”
苍老的红龙将少年护在身下，他那双竖瞳望着崩塌的世界：“但书页已经用完了，我实在背不动啦。”
林岚神情越发愕然，他发现红龙的身躯遍布着触目惊心的漆黑裂痕！
那裂痕深深地扎根在红龙的血肉里，它们无限地生长延伸，撕裂了天空和大地，将世间的一切尽数拖入了深渊。
原来……眼前的神话生物正是灾祸的根源。
林岚蹙起了眉头。
眼前的一幕绝对称得上残酷。
在末日的最中心，巨龙虚弱的喘息着，它趴伏在地上，身上的鳞片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文明的延续需要史官作为基石，但眼前这位史官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开拓者长眠于冰冷的夜里……”
巨龙的声音打断了林岚的思绪：“可幸存下来的人们总会执拗地传递手里的火把，一次又一次地将文明的火种高高举起。”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找到不再依赖史官的方法的，所以……我恳求您……”
巨龙俯下狰狞的头颅，它看向林岚，看向那个不存在于历史里的观众：
——“不要放弃他们，不要放弃未来，不要放弃希望。”
林岚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世界缄默了一瞬，仿佛在为史官献上最后的告别。
紧接着，就是坍塌！坍塌！坍塌！
沉重的历史彻底压垮了巨龙的身躯，于是现实失去了地基，无处安放的重量开始撕裂世界，制造出漆黑而狰狞的伤口。
所有的一切就此朝着虚无的空洞塌陷。
名为洛娅的世界就这么定格在了毁灭的瞬间，像是一副宏伟壮观的画作。
林岚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