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梦境中的火光
海燕镇的酒馆一般不会在早上做生意。
尽管如此，酒馆主人埃德还是无法享受充足的睡眠。
满脸胡茬的男人疲惫地睁开眼睛，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咬牙将一旁的木质假肢扣在了膝盖下端。
自从他在战场上失去了双腿，每到寒冷的季节，断肢处的部位总会持续折磨他的神经。
“我当初就该死在那群北方杂种的手里……”
埃德骂骂咧咧地往简陋的炉子里添了些柴火，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窗外。
天蒙蒙亮，有道模糊的影子伫立在那里。
埃德眉毛拧起，他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拉开木门，一道熟悉的纤弱身影顿时映入他的视野。
披着单薄亚麻衣物的少女抬起头，看向满眼血丝的男人。
“你……”埃德刚想呵斥什么，又想起自己昨晚才答应过温蒂，要帮她寻找走丢的小丽莎。
“已经快入冬了，你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
埃德盯着少女的眼睛，又主动移开了视线：“算了，反正都一样。”
他在战场上见过这种眼神。
绝望，空洞，麻木，没有高光的眼瞳宛如通往虚无的漩涡，相比于昨晚，少女的肤色更加的苍白了，就连皮肤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症状还在恶化，她已经活不长了。
“打听丽莎的消息前，要吃点东西么？”埃德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
温蒂轻轻摇了摇头，只有听到丽莎两个字时，她的双眼中才会出现微弱的光亮。
“那就出发吧。”
埃德披上外套，锁了门，越过少女径直向前走去：“不过我劝你最好别抱太大的期望。”
温蒂默默跟在了对方的身后，少女赤着脚走在寒冷不平的地面上，即使脚掌上满是伤痕，她也是浑然不觉的样子。
两人的步伐都不快。
每走一步，埃德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排斥那劣质的假肢，这份持续不断的痛苦足以让普通人陷入抑郁和狂躁。
但埃德很早很早就习惯了忍耐。
他脸色漠然，放空思绪。
自己为什么要揽下这桩麻烦事去帮助她们呢？
大概……是因为她们的父母都是好人吧……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好人从来都不长命，只有自私自利的恶棍才能活得长久。
渐渐地，埃德又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今天镇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
人们行色匆匆，神情中带着急迫，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携带渔具前往海边，而是朝着镇子的中心汇聚而去。
“喂！”
埃德伸手扯住一位年轻人的肩膀：“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哎呀，快松手！那支新来的大船队正在招人呢！”
年轻人尝试着挣脱埃德的手掌：“商人老爷正在镇子中心招募修缮船队的劳工，慢了就没机会了！”
“招人？”
埃德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你应该清楚昨天岸边死了不少人吧？”
“只要我们帮商人老爷干活儿，一天就能得到整整一百铜币的报酬！”
年轻人语气急促：“这可是领主大人亲口做出的承诺！要是干的好，我甚至有机会成为商队的水手呢！”
死亡的威胁在铜币的诱惑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埃德皱着眉头松开手，年轻人眨眼间就跑的没影了。
真是怪事……
什么时候起，贪婪无度的狮心贵族会给手无寸铁的平民发放报酬了？
埃德内心莫名有些不安，他冷眼看着那些面带喜色的人们，仿佛看到了一群任人宰割的牛羊。
那位领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
温蒂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她看向眼前模糊的背影，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身体也不再变冷了，而是变得很热很热……
恍惚间，她坠入了那柔软的梦。
炉火散发着暖和明亮的光，温柔的妈妈煲好了鸡蛋汤，平时有些严肃的父亲也放下了写不完的报告，小丽莎正抱着心爱的玩偶咯咯笑着。
他们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前，齐齐看向了穿着白色碎花裙的自己。
“锵锵~今天可是小温蒂的生日呢。”
耳朵微尖的母亲搞怪的笑着，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不知道亲爱的父亲大人给温蒂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那当然是……”
父亲清了清嗓子，他将手藏在背后，又像变魔术般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温蒂最喜欢的童话书！”
火光越发温暖了。
“爸爸……妈妈……”
温蒂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父母的笑颜。
摇曳的火光中，黑发少女姣好的脸庞泛起最幸福的笑意，她伸出手：“我真的好想你们……”
温蒂……温蒂……
这一刻，她又听到有人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
“温蒂！”
满脸泪痕的病弱少女虚弱地睁开眼睛。
火光破碎，原来不知不觉间，埃德大叔已经将自己背到了领主庄园的附近。
还是……好冷……
“坚持住，我们已经到了。”埃德背着呼吸微弱的少女，男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自己的女儿还在世，她大概也像温蒂一样大吧……
他有些痛苦地摇摇头，快步走向庄园的大门。
有位神态懒散的侍从守卫在门前。
“站住。”他象征性地挥舞了一下长矛：“你们是什么人？”
“这位大人。”埃德上前一步，伸手将两枚铜币塞到了对方的手里：“劳烦你替我们打听一位名为丽莎的孩子……”
“丽莎……”
侍从愣了愣：“你们就是那个小鬼的家人？”
他不着痕迹地将铜币揣进口袋：“领主大人正派人四处找你们呢，跟我来吧。”
领主在找我们？
埃德神情愕然，连忙跟上了侍从的步伐。
他试探着问道：“大人，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领主大人成功解决了天灾，那个小鬼却趁机偷偷爬上了领主大人的马车。”
侍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多亏主人仁慈，这才没有对她做出惩戒。”
埃德点点头，不再发问。
小丽莎真的还活着……岸边的天灾并没有夺走她的生命！
他心中泛起些许振奋。
可感受着少女轻得过分的体重，埃德忽然又意识到，这也许就是温蒂与丽莎的最后一面了。
明明内心没什么波澜，明明这种事情见得太多太多，可他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好像胸膛深处堵了一块很重的石头。
他摇摇头摒除杂念。
离开花园，穿过长廊，片刻后，侍从将两人带到了一处暖和的厅堂里。
埃德注意到有位穿着黑色礼服的灰发少年靠在椅子上。
对方烤着火，神色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正小口小口嘬着杯子里的奇怪褐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