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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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美人(4k)

十一月的洛阳,是温暖又寒冷的。

对于洛中的豪门而言,天气只能影响室外的环境,改变不了他们室内的。

若是一些更加富有的家族,亭台楼阁之间,也会架上火盆,以供取暖。

马家就在其中行列。

坚寿送了拜帖,带着纪灵从中东门入内的时候,永和里的马家宅院中,马日磾正坐在蒲团上,一脸的无奈。

他身后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正试图把他从蒲团上拽起来。

那小娘穿着素白底色的大氅,里面罩着的是蜀锦制成的襦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眉目间俨然是一副美人的模样,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甚于雪白,眉毛有些锋利,瞧上去有些清冷。

小娘看似高冷,但嘴皮子很是利索。

“阿爷,反正我不管,他们没几日就要到洛阳,之后更是要去凉州上任,听说凉州那里女人都能杀人,如此凶顽的地方,听着就让人生畏。”

马日磾眉头皱起:“令君莫要胡闹,皇甫家威名赫赫,皇甫坚寿更是曾经有卧龙的雅称,这乃是一桩美事才对。”

“反正未曾谋面,更是不知真假,我可不嫁给他!”

那小娘眉头微动,想把嘴唇撅起撒娇,又觉得日渐年长,不应如此幼稚,一时间陷入苦恼,不知如何劝说自家阿爷。

思来想去,横竖这件事已经被家里大人们定下,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一时间有些苦恼,只得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可一想到自己要嫁给一个凉州来的武夫,她一时间恹恹的,又感觉什么都失了兴致。

马日磾老神在在,隐约中,眼角还有一丝笑意。

……

马氏一族毕竟是老牌士族,宅院不大不小,妆点打理的却十分精致。

今日府上似乎是为了招待坚寿,居然还邀请了几位洛中的名流俊杰。

坚寿对这些洛中的二世祖没什么兴趣,他的想法很直接。见到马日磾,谈一谈两个家族的友谊,最好还能得到些支持,便足够了。

所以,当他进入屋内,看到三面屏风后面还有小帘,这怪异的摆放,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横竖后面藏的不过是几个人,哪怕是没有出阁的小娘,和他又能有什么干系?

享受皇甫家嫡子的红利,婚姻大事,也早就应该是不能做主的事情才对。

于是,他对场内的这些陌生人,统统视若无睹,只注意上座的马日磾。

马日磾,在坚寿的前世中,是毫不知晓的,昨晚找阿郦补了课,才对这位老头子,多了些了解。

马日磾此时的官职是谏议大夫,他与蔡邕、卢植等人典校过官藏的《五经》,为刘宏治下重要的文治“熹平石经”做出过贡献。

这是个很典型的学术官僚。

尽管一把年纪,头发花白,但衣衫和胡须都十分干净整洁,从面容上,大致也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

外表上看,是个讲究人。

坚寿觉得此人作为自己祖父辈的老同志,定然是不会为难自己的。

他淡定的坐在自己的席上,只待时机一到,便直入主题。

然而他打定了主意,别人也找定了麻烦。

否则,这场宴会的目的,岂不是白费了?

仅仅是片刻,酒还没有饮过一巡,便有人率先开口。

“皇甫司马是贵客,仆在洛中神交已久,听闻素有卧龙的名号,却不知今日我等是否有幸可以窥探一二?”

这时坚寿旁边的一个高大男子忽然开口道:“皇甫司马是武将,上阵杀敌,为国为民,一身的本事都在马上,如何让你见识?”

坚寿装作不经意的瞥了眼上座,马日磾昏昏欲睡,似乎对席间的事情,毫不在意。

来者不善啊……

但他又有何惧?大不了,抄诗便是了。

……

马日磾会客的厅堂之后,一面小帘子紧紧的分开开两个世界。

几个女仆在酒席间端茶送水,终于在他们一群人附庸风雅的时候,缓缓的撤了下来。

两个小女仆飞速的钻了进去,见到那白色大氅的小娘,立马汇报了起来。

“他的个头很高,比种太常家的郎君要高半截。”

“他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感觉很凶。”

小娘眉头皱了起来,琼鼻抽了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在乎他的长相了,他有没有吟诗作赋?文采如何?”

两个女仆对视了一眼,有些怯怯的说:“其他郎君向他发难,他说他不想做。”

“不想做?莫不是怕露馅吧……一个凉州的将门,难不成还真能吟诗作赋不成?”

小娘有些不悦,无论如何,那人可是要做她夫君的,怎得遇到了事,是这般的态度。

想到这里,小娘便再也忍不住,干脆自己撩起了帘子,静静的听起厅堂中的声音。

就在这时,厅堂内喧哗起哄的声音似乎愈来愈大,仿佛已经不是一群人在期待皇甫坚寿的作品,甚至已经有嘲笑的意味了。

小娘看着身后一脸好奇的两个女仆,冷冷的说道:“不是说好,只要他露的文采便是么,怎得变成了如今欺负人的模样?”

女仆们缩了缩小脑袋瓜,悻悻道:“我们是按照姑娘的意思吩咐的,只不过娘子待嫁闺中,美名传遍了洛阳,想必是他们也起了争斗之心。”

“有什么好争斗的。”小娘轻轻斥责,又有些不爽的担心起来,“那是我未来的夫君,只怕他们不怀好意,让他为难的紧了。”

两个小女仆对视了一眼,似是无奈,似有笑意,眼神中闪过了无数话语,最后却只得讨好的说道:“皇甫司马看起来是个稳重的,既然敢来咱们府上,想必肯定足以应付。”

“这倒也是。”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压住了其他人。

“我观各位吟诗弄赋,不过无病呻吟,实在难有兴致。”

种太常家的种邵传来了声音:“贤弟之武功足以羞煞我等,却不知文采如何,如此轻视我等,此间情形,又要以何等诗句应对?”

那声音不见悲喜,又继续传来:“既如此,且出题来。”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若是不限题目,反倒是让汝提前的准备有了用处,既然皇甫司马平定黄巾,一路西来,我看便以此次出征为题便是!”

那声音又道:“拘泥于何等形式?”

“既限汝题目,又安能拘泥于形式?否则便是我等欺负人了!我等洛中士子,早就听闻卧龙凤雏的名号,傅南容才学过人我等已经见识过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该你这卧龙留下作品来!”

那洪亮的声音,应该就是皇甫坚寿,马氏小娘心中暗道。

寻人来试探的是她,此时心中忐忑担心的也是她。

女儿家的心思,真正好叫人难猜!

“好了,我心中已然有了几句了。”

马氏小娘心中为之一震,顿时有些焦急,前后不过几个呼吸,如何做的好句来?

她有心跳出去打断众人,让皇甫坚寿再多想想,免得自家未来的夫君出丑,心中又隐隐期待着,这位素未谋面的郎君,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坚寿的声音继续传来。

“烽火照洛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北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外面那哄哄嚷嚷,喧哗不休,仿佛等着看热闹的场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安静的让马氏小娘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回过头瞅了眼两个小女仆,这两个小人儿居然捂着口鼻,瞪大了眼,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两个小女仆显然称不上才华横溢,但身为马家的仆人,平素里往来俱无白丁,多少还是有些文学审美的,看自家娘子用眼波剜了过来,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小娘。

三个女人谁也没说话,可眼神中的笑意,已经默默的完成了一次交流。

“姑娘这下可满意了吧?”

“哪能不满意,瞧把姑娘美的。”

马氏小娘俏脸微红,只得再度剜了剜自家仆人。

这时自家阿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坚寿用句意味深长,家国情怀更是彰显,当为今日之冠。”

厅内的众人听闻此话,纷纷尴尬的表示马老先生所说极是。

他们都是洛中有头有脸的士子,否则也不会收到马家人的邀请。

如今坚寿这一首诗作掷地有声,不仅证明了这位凉州的卧龙腹有诗书,更是狠狠的嘲讽了他们这群人百无一用。

若不是就此离席有失风度,只怕厅堂之中,早就做鸟兽散了。

及至傍晚,马日磾派遣下人把这些洛中士子一一送走,终于是留下了坚寿,切入了主题。

坚寿心知肚明,羌乱已经袭来,自己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更是陪着一群不食肉糜的二世祖们饮宴半日,到了此时,终究是取得了回报。

马日磾此时早就不复昏昏欲睡的模样,重新把坚寿迎入厅堂之后,脸上不仅没有困意,嘴上更是健谈。

在看完皇甫嵩的亲笔信后,马日磾也没有多加思考,很快就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段颎死后,整个凉州目前缺少一位足以震慑宵小的存在。

今岁蛾贼作乱,陇右地区不生出乱子,才是不正常。

董卓本来有望接替段颎,形式上继承了段颎的部分部曲,更是作为凉州武夫中少有的寒门弟子,政治上天然更加亲民。

只可惜,下曲阳一战,把他的个人声望,打的稀碎,再也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如此一来,皇甫嵩担忧羌人此番作乱,有寇入司隶的可能,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坚寿如愿以偿的从马日磾这里,得到了粮秣器械的援助,并且,马日磾还善意的提示他,扶风马家因为累世将门,对羌乱的危害早有预料,所以些许财货,并不放在心上。

但其他司隶士族,却并不一定有这样的觉悟。

临别之前,马日磾拿出了一副坠饰,赠与了坚寿,坚寿也心领神会,欣然收下。

辞别了马日磾,天色已然渐晚。

坚寿来寻纪灵,本打算就此回家,却看到今日席间的一人也在此处,不由得心神疑虑。

“贤弟,愚兄先给你赔个不是了。”

此言一出,坚寿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一来,他有要事在身,不愿和这些洛中士子过多纠缠,二来,此人今日里虽然不是咄咄逼人之辈,但上来就要占个兄长的名义,何况与他并不相识,多少让人有些无奈。

但坚寿见到纪灵一脸的羞愧,终究是按下性子,打算听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来惭愧,贤弟还不知我是谁,我姓种名邵,字申甫,今日之事,本来并非我意,还望贤弟多多包涵。”

种邵先介绍了自己,也让坚寿意识到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种邵,这人是洛阳城有名的少年天才,他是司徒种暠之孙,太常种拂之子,正儿八经的洛阳人。

当初从凉州来的傅燮,一人压的洛阳城士子抬不起头来,最后也是这位出面,给洛中士子挽回了些许颜面。

种邵,是整个洛阳学术圈,少壮派的扛鼎人物!

所以,这种级别的人物,如果真是马家请来,那便不是考教,而是为难。

但种邵能出现在此,并且今日在厅堂内不发一言,看来只不过是见猎心喜,想要看看和傅燮齐名的坚寿,到底是何等风采了!

不过,一个学术圈的人,是怎么和自己的麾下搅合在一起的?

没等坚寿继续困惑,纪灵就极为紧张的说道:

“郎君,仆在马大夫的家中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琉璃,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乃是这位郎君替仆解了围。”

纪灵有些惶恐。

他不是乡野间没有见识的百姓,不会不知道琉璃的昂贵。

一匹上好的战马,被炒到天价,不过二三百万钱,换成寻常农家的粟米,足足有一万石,可即便如此,也比不得半件琉璃器物!

他长这么大,根本没见过如此多的钱,谈何赔偿给马家?

也正是因此,当他失手打碎之后,他不仅赔不起一件琉璃,更是担心万一传出自己小偷小摸的闲言碎语,反而影响了自家郎君的名声!

但皇甫坚寿又何曾把一件琉璃放在心上。

他当即从腰间解下马日磾给自己的配饰,当做赔偿硬塞给了种邵,又许诺日后遣人来赎买后,这才带着纪灵离开。

“玉虽千金,千金可买猛士乎?”

纪灵紧紧的跟在坚寿身后,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只有这一道声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