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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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雨露

皇甫坚寿和张温的斗争,很快就白热化了。

中平三年的伊始,整个洛阳城中,就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等到了正月十五的时候,张温已经被新上任的司隶校尉状告,并且下狱。

大将军何进的府邸上,灯火通明。

今日元夕,前来送礼的人物络绎不绝,但大将军今日却从未露面,这似乎在昭告着他的心情。

何进当然不会开心。

大将军一职位,乃天下武夫之最。

甚至在大汉朝,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唯一职位。

而他身为大将军,明明已经旗帜鲜明的支持党人,却反倒在新年的关头,被一介凉州子,卫将军皇甫坚寿,操弄权柄,把同为南阳人的张温,给下狱了!

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何进府邸中舞姬翩翩,高朋满座,但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并不欢颜。

整个大将军府里所有有分量的人物,都坐在这里,目光投向了今日的主角——何进。

这个宴会,一般人没资格进来,进来的人都知道,大将军要为张温出头了。

是的,明眼人都清楚,何进和张温的关系,并不单纯的因为两人都是南阳人。

张温作为关东士人,或者说党人集团推出去的统兵大将,在前线战败,乃至于沦为白身,说白了,是给利益集团效力导致的。

虽然作战不力,但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大将军既然一力拉拢党人,自然也要为张温出头。

“诸位!”

在一屋子士人的视线中,何进紫袍长髯,昂首阔步,站在主位上,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张温乃国家栋梁,如今遭逢此难,为之奈何?”

“大将军!张伯慎虽为罪人,可也是国家功臣,为官数十年里功劳无算,岂能因为一朝一夕的得失,就沦为死囚?”

开口说话的,乃是许攸,许子远,以精明强干著称。

“卫将军小儿猖狂,得势不饶人,非长久之道,为今之计,真应该上书上位,以求暂缓,待天时变动,张温自然脱困。”

屋内的众人或思考,或颔首,短暂的陷入了沉默。

袁绍跪坐在人群之中,也沉默不语。

他一旁的曹操,却小声的嘀咕道:“张温兵败失土,盖天下之重罪,区区白身,本就轻罚,如今又有其他罪名……”

曹操的声音虽小,可袁绍却听得清清楚楚。

“孟德慎言!”

袁绍情知曹操和皇甫坚寿有私交,但他们此时在大将军的府邸之中,有些话,还是要放在心里为要。

“慎言个屁!这些党人居高临下,以尊鄙分人,掠夺天下万民,本就是些虫豸!”

曹操心中暗骂一声。

别看他曹家尊贵,可在党人的视线之中,他曹操居然还要被划分在阉宦的行列,若不是他的至交好友袁绍地位颇高,早就把他踢出这间屋子了!

说实在的,党人这个玩意,到了曹操这个位置,他不可能不清楚对国家的危害。

甚至曹操自己从济南国相的位置上下来后,更能够体量上位屡屡党锢的原因。

就说区区一个战败失土的张温,此时被人揪住辫子清算,居然因为同是党人一员,引得大将军亲自出面打算营救……

回想起曾经发生党锢的时候,他曹操跟在袁绍许攸的身旁,一同奔走营救这些人……

曹操现在只觉得有些恶心!

什么狗屁党人,真正为国家为社稷为黎民百姓的又有几个?

只说这屋子里,他曹操一眼望去,一个个人模狗样,却都是狼心狗肺之徒!

“不过,如今皇甫坚寿拿出来诸多证据,已经把张伯慎送入了廷尉,此时出面营救,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一些?”

何进见众人没有反对,此时又慢慢抛出了一个疑问。

人群中顿时小声喧哗,商讨起来。

“废物。”

听到何进的话语,袁绍心中暗骂。

屠户的出身果然粗鄙,根本看不透别人的手段。

观此时凉州子的发难,前后不过半月,就从状告,收集证据,提供证人等一系列的操作,足以看出此人处心积虑,这样的手段宛如雷霆万钧一般,此时如果稍作缓和,只怕就要给张温收尸了!

“大将军,仆有一言。”

袁绍脸色平静,施施然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诸君,张公的生死,已经不单单是一场简单的牢狱之灾,一旦叫卫将军得逞,只怕朝廷中必将掀起一场动荡!”

袁绍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喧哗,一旁的曹操撇撇嘴,没有开腔。

“诸位莫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袁绍微微一笑,扔出了一个人名,把场中所有人炸到失声。

“难道诸君忘记了梁冀的旧事么?皇甫氏也是安定人!”

“可梁冀乃是外……”

就在这时,一个人声说了半数,又戛然而止。

虽然都是党人,可毕竟如今主位上,坐的乃是大将军何进,也是外戚。

袁绍听闻这半句话,却也不恼。

只是慢慢环视,然后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外戚与外戚不同,梁冀乃是凉州人,一朝得势,大有清算一切,不罢休的态势,如何能与如今的大将军相比?”

“比如,梁冀会如此贤明,听取诸君的意见,然后共商国事否?”

袁绍的话让众人提起的心松了口气,主位上的何进目光中也是满意和得意之色。

“不错,梁冀跋扈自用,不听人言,乃有取死之道,我以前车为鉴,事无巨细与诸位相商,又岂会重蹈覆辙?”

何进脸上的自信和得意,简直意气风发到了极点。

“本初说得对,决不能让凉州人有起势的状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身为大将军,他为袁绍的提议盖棺定论。

场内的众人连忙称诺。

曹操心中有些悲哀。

“大将军啊大将军,汝全然不知自身的危险,只以为自己位高权重,别人都在汝的荫蔽之下,却不明白汝这外戚的权柄,宛如空中楼阁,又如何是这些党人的对手?”

曹操看了看身边的本初。

曾几何时,他在袁绍的身侧,还幻想着匡扶汉室,做一个征西将军,名留青史。

可这两年,随着他年纪的增长和外出历练。

他曹操算是看清楚了。

自己的这位兄长,绝不是寻常的忠贞之士……

只怕入这大将军府作为幕僚,也是别有用心。

“权力的结构是为了保证利益的分配,大将军不谙此道,只以为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便获得了权力……”

曹操忽然想起了左传中的一句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他仿佛预见了何进的下场,也似乎意识到了这场风波的走向。

他的小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

张温下狱了。

皇甫坚寿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

他很清楚,张温不死,这件事就不算结束。

而张温一死,余波只会激起更大的浪花。

他没有想过别的结局,这件事既然是他挑起来的,他也从没想过草草收尾。

不过,从贾诩收集的情报上来看,何进马上就要有动作了。

“得给大将军他们找点事情做……”

皇甫坚寿心中清楚,不拖住何进,张温的事情就随时会有转机。

正月十六一日,仿佛平平无奇,洛阳城里的鸡飞狗跳,似乎是随着张温的下狱,又陷入了平静之中。

傍晚下值之后,贾诩坐着马车又匆匆赶到了坚寿的府邸之中。

此时元夕的灯火还未完全撤去,在开春之时的冷风中,这些灯光在傍晚的霞光里,红灿灿的,给天地间涂上一抹不安定的光晕。

贾诩是收到了紧急消息,亲自送信来的。

坚寿招呼他进了厢房,亲自掌灯。

贾诩道:“仆方才收到消息,说大将军已经秘密进宫,想必是为了张温的事情奔走。”

坚寿皱眉:“何进的动作有点太快了,这不像他。”

卫将军府中对张温下手之前,就在坚守的主导下对何进和张温做了十足的分析。

众人一致认为,何进优柔寡断,不是一个能够迅速做出决断的人物。

可眼下仅仅一日,何进就入宫求见上位,着实有些出人预料。

贾诩道:“大将军虽然没有才干,可毕竟位高权重,更是天家亲族,此番入宫,只怕立马就会生出变数。”

皇甫坚寿心中也是恼怒的很,张温这个人,跟个疯狗一样。

当初在战场上,他自己立不下功劳,想要空口白牙从自己手中夺功,被拒绝后就一直对皇甫家针锋相对。

也就是自家亲爹不愿意搭理张温,再加上自家亲爹交出了兵权当了个吉祥物,圣眷正隆,张伯慎一直没有找皇甫嵩的麻烦。

到了皇甫坚寿这里,张温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扔进来。

他还没上任司隶校尉,就开始着手把前任的势力拆分瓦解,更是暗中派人来到自家家中,破坏自家内部的和谐关系。

这还能忍?

这种人是留不得了。

必须除掉。

贾诩见皇甫坚寿开始沉思,情知自家郎君立马对张温动了杀心,他虽然有点忧心,但还是坚定的说道:“如果这个关头张温出了事情,无论是谁动的手,只怕大将军都会算在将军您的头上。”

皇甫坚寿想了想道:“张温若是活着,大将军便能够放过我了?”

贾诩道:“必然不会,不过大将军作为外戚,和党人走得太近,上位肯定是不满意的,所以此番张温下狱,廷尉那边也是非常痛快。”

“何进势大,我的势小,如果此时不能够趁机让他折损,只怕日后更是无法斗争,甚至廷尉下次也不会帮衬我等。”坚寿叹了口气,“有没有能够让张温自尽的法子?”

贾诩沉声道:“还是有的。”

“昔日段公因为朝堂风波入狱,本来也是罪不至死,可最后落得自杀的后果,与张温相仿,此乃前车之鉴。”

贾诩见坚寿继续思考,顿了顿,继续道:“仆本来是不赞成的,不过将军计较已定,也只能出此下策。”

“这是什么下策?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坚寿拍了下腿,心中思路已经打开。

贾诩昔日从洛中返回凉州,被氐人拿住,曾经打着段颎外孙的名义逃脱,要说贾诩对段颎没有好感,是不太可能的。

此时贾诩顺势抛出段颎的事情,一方面是告诉坚寿可以效仿当初对段颎的迫害,从张温的宗族,子弟入手,抓住张温后人的把柄,让张温自己闭嘴,但同时也是在提醒坚寿——即便段颎登上太尉,三公的高位,尚且能够在关东士人的排挤下身死道消,他这个卫将军……

还是过于单薄了。

皇甫坚寿使劲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从跪坐的姿态站了起来,厢房里的灯光似乎都被他的身影压暗。

“张温的宗族里不成器的子弟多否?”

“世家大族,欺凌乡间,多有不法之事……”贾诩说到这里,不再出声。

坚寿明白贾诩的顾忌,在汉朝的政坛上,尊卑之分过于明显,有些手段别人可以对凉州的三公段颎用,这不意味着什么,可一旦反过来被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定然会激怒整个群体。

没办法,时代就是这样的,不是一个圈层的人,简直就是两个物种,更别说实际上的权利和义务。

坚寿背对着贾诩,脸上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

他的杀意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贾诩明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依旧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蝉。

又过了片刻,坚寿终于吐了口浊气,转过了身来。

“既然如此,就早些让张温闭嘴。”

贾诩的神色中无悲无喜,听闻自家将军的命令后,连忙告喏,转身便出去着手准备了。

就在他拱手转身离开之后,他踏出了卫将军府邸的门口,钻上了马车。

车夫连忙把马车驱赶起来,临走的时候,贾诩撩起车窗上的小帘,定定的看着卫将军府邸的门口。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潜藏着一种快意,又隐隐的压制下来。

他似乎想要放纵的大笑,又强忍着不去发作,等到车轮缓缓的开动,才放下了帘子。

贾诩摊开了手心,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早就握紧,已经湿的不成样子,甚至因为暗自使劲,如今的双手看起来有些发白。

车轮的滚滚向前中,贾诩静静的立在车厢中,喃喃道:“清算,是时候清算了。”

中平二年正月十六,是夜,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