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地狱
靴子里似乎进了一块小石头，磨的李焦脚背有些痛。
他正沿街狂奔。
时间太紧张，赵曜和路小五也只有两个人，抵挡了片刻，立刻就有七八个灰狼卫的人追了上来，这条街上挂着许多灯笼，年关底下大家都懒散，吃着夜市谈天喝地的人比比皆是，有钱的坐在屋子里，没钱的就在大街的摊子上。
李焦和灰狼卫的追逃将整条街都搅得乱哄哄，为了阻挡身后人，李焦路过桌子凳子的时候往往一脚踹翻，如此跑了半条街，李焦看到街边一家酒楼的门口拴马桩上拴着两匹马。
他飞奔而去，一刀砍断了缰绳，飞身上马，一刀插进了马屁股里面。
这匹马登时因疼痛而疯狂，撒开蹄子向前狂冲，将身后的灰狼卫远远甩开了。
李焦的心安稳了许多，照这个速度他已经足够在灰狼卫追到自己前跑到龙兴寺。但他仍然很疑惑，既然灰狼卫一直在盯着自己，为什么不在城外捉拿自己和马观鱼，而非要等到城里才动手，他想不通。
马背的颠簸没有给他多少思考的机会，一路听着路人的惊吓声跑到了龙兴街上，他连连催马，很快到了龙兴寺山门。
到了这里，李焦终于松了口气，山门虽然关着，但里面有锦衣卫，灰狼卫不可能冒着风险攻打寺院，而且自己催马闯街闹出这么大动静，真定府的捕快想必也收到了消息。
距离山门还有几远，李焦勒住了马缰绳，等马稍微减速，他翻身跳下了马，借着惯性往前跑了几步，已经到了山门处，他用拳砸着门环。
“砰砰砰。”
李焦扭头向后看，灰狼卫的人并未追来。
山门开启了一道缝，知客僧的光头探了出来：“谁啊？”
李焦一把推开了知客僧的身子，钻进了山门里。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灰狼卫在城内袭击却让自己撞上了赵曜和路小五，给逃脱了，他们肯定会去通知鞑靼人逃离。李焦要赶紧找锦衣卫出城，先剿灭鞑靼人再说其他的。
他顺着路往里面闯，寺院里已经很安静了，没有燃尽的油灯在佛殿里发着黄豆的光。
他一路跑到了大悲阁，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口，正守着一个人。
近前一看，原来是史名跟前的老八，抱着刀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
“史千户燕王他们在哪，十万火急！”李焦气喘吁吁地急道。
老八指了指大悲阁，李焦一看，大悲阁的门开着，里面灯火依然很足，灯火的影子投射出一个人影，拉长了顺着门印在了院子里，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史名。
“千户在里头等你。”老八说。
李焦想了想：“那你去通知马保，叫他集合锦衣卫。”
“好。”
李焦便向大悲阁走去。
史名坐在交椅上，闭着眼睛，手里捻动着念珠子，嘴里念念有词，在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谓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
阁门开着，一阵冷风吹进去，八丈高的观音像下摆着的那三排海灯的火焰齐齐向内倾斜。
李焦走到了阁门口，看见了史名的背影。
听到了脚步声，史名的念诵停了下来。
“史千户，找到鞑靼人的下落了。”李焦说。
“李焦，我快死了。”史名说，“身上的伤很重，清风店的时候找杜大夫看过一回，他说我最多活两年。”
李焦左手从腰间捞住了刀鞘，肌肉逐渐绷紧了。
刀鞘和刀刃接触的地方发出了很轻的咯声。
史名听到了这个声音，叹了口气：“你已经猜到了，对吗？”
李焦右手握住了刀柄。
史名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反手扔给了李焦。
李焦一把接住，原来是之前史名从他这边收过去的那枚锦衣卫印。
“头顶的那盏灯靠弩箭射不断，一定是有人预先将绳子割断了一部分，孙涛只是射出了最后那一箭。他一个守城小兵，怎么能悄无声息跑进当时还谢绝香客的大悲阁院子的，一定是有人在帮他。”李焦沉声说，“而且，审犯人为什么要在大悲阁里面，还恰巧是在吊灯底下。”
“你果然很聪明。”史名说，“是我叫老八割的绳子，李升知道的事情多，要找个方法除掉他，孙涛是个好替罪羊。”
“李升临死前说，那人有伤，说的是你喉咙的伤吧？”李焦说，“刚才进城之后被灰狼卫抓到，我才开始怀疑你。不是你，灰狼卫不会知道这么多。”
“王弘文说你很独特，可能是最独特的一个人，我现在信了。”史名说。
“为什么？我以为你和严昀他们是兄弟。”李焦语气充满了疑惑。
“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我就是被这东西毁了一辈子。所以后来我不信了，什么兄弟，朋友，儿女，到头来，谁能让我多站一会？”史名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身子垮了，就是垮了，奢望做一个普通人也是万难的。人人都说我坐在交椅上很威风，唉，可我是个残废。”
史名拍了拍交椅的扶手，激动了起来，仰头望着观音像：“残废懂吗，念一万遍佛经，也不能让我变成人。”
“就为了这？”李焦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已经疯了。
“这还不够吗？当然不够，你需要一个我为什么帮灰狼卫的理由对吗？”史名自问自答。
“是因为顾杨语吗？”李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啊，她，她跟你说了什么？”
李焦走进了门里，走到了供桌前，他终于可以看见史名的脸了，史名脸上两道泪痕，他似乎是在佛前忏悔，眼里还不断有泪水流下。
李焦说：“石桥。”
史名读了很几年的佛经，对这些故事了如指掌，听到这两个字，他眼里突然迸发出了一丝光彩：“原来，她是这样看的。”
“什么？”
院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朝大悲阁走近。
史名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不知是在拜观音像，还是在拜观音像下的李焦。
“想知道，你以后去问她吧。我没时间了，必须要完成最后一样功德。”
李焦一愣。
史名突然怒喝了一声，双手一拍扶手，向李焦冲出去，他在交椅上养精蓄锐，为的就是这一刻。
李焦下意识抽出刀。
史名一脚踢出去，鞋子里的刀刃弹了出来。
李焦左臂挡住踢来的腿，想把刀刃架在史名的脖子上逼他收手。
但史名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李焦心头警铃大作。
史名闭上了眼睛，撞向了李焦的脖子。
刀刃切进史名的咽喉，将他的脖子切断，一股气泡泛着血沫子喷出了他的喉咙。
李焦惊呆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朱棣的爆喝：“史名！李焦！给老子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