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只鹞子掠过了头顶。
马观鱼带着锦衣卫勒住了马,前方的路尽头是定州县的城墙。
任金柱骑着马跟在马观鱼的身后,严昀留下的痕迹正是指引他们绕了个大圈来了定州城,天空被灰色的密云笼罩着,四野冷风,刚晴了几日,看样子又将是一场雪。
马观鱼勒马站着,望着前方,不着急动作了,反而等待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任金柱好奇问道:“马百户,咱们不进去吗?”
马观鱼往天上望了望,看到了盘旋的那只鹞子,说:“先等着。”
任金柱也不知道这位上司要等什么,自己辛苦追到了马观鱼他们,通报了消息,一行人又顺着路追回了清风店,顺着严昀沿途留下的记号,上了清风店往祁州走的官道,最后又绕回了定州县。
入城门口的木头桩子上刻着一支箭头,那正是严昀留下来指路用的东西,但自从刚才那只鹞子飞来之后,马观鱼就停下了脚步,他取下了鹞子腿上的竹筒,看到了传信,脸上的表情有种诡异的兴奋。
任金柱虽然心中焦急,但也只能顺从马观鱼的动作,焦急等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任金柱听见身后的小路上传来了两匹马的奔驰声。回头看去,来人他认得的,是朱孟和宋古月两个人。
两人奔驰而来,到了跟前,勒马停下来,想马观鱼行礼。
“马百户。”
马观鱼立刻问道:“你们查到什么了?”
朱孟和宋古月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起来很累了。
朱孟喘了两口气,才回道:“回马百户的话,我们哥俩最开始查那个乌鸦先生,也猜到鞑靼的百人队骑兵若是骑马闯入,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因此想到这些马极有可能是在清风店附近得来。前日鞑靼人袭击之后我们查看那些马匹,发现都是来自真定卫附近的民牧军马。”
“真定卫?他们的指挥使白康月难道没有察觉?”马观鱼问道。
所谓的民牧军马,其实是洪武皇帝登基之后所施行的马政,就是将军马和民马都交给农民豢养,充作军马。
北元当时设置了十四道牧马地,其中“右手固安州”一道下辖的马场就有河北永清、涿州、真定和青县四个。是以真定附近向来有养马的传统。
后来北平都司在真定设置卫所,马场也归于真定卫管辖,但此时真定马场已经破败,真定卫下的马场吏目便将军马归于民间放牧。
朱孟听到马观鱼的疑问,苦笑地回答:“我们哥俩连夜跑了一趟真定城,在千户所见了白千户,他说负责管理军马的副千户刘晋鹏于两年前被刺杀,新上任的副千户王弘文前两日跑了。”
马观鱼愣住:“一个被杀,一个跑了?”
“正是,想必这个王弘文是灰狼卫的密谍,鞑靼人的军马便是他提供的,自从失踪后便没有消息了。”朱孟道。
“那个被杀的又是怎么回事?”马观鱼继续问。
“刘晋鹏于两年前被杀,真定府捕头说是被当街刺杀的,那日刘晋鹏为迎接上官,穿了御赐的飞鱼服。刺客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听他描述,这少年左边眉骨上被刘晋鹏砍了一刀,留下了伤疤。但被人接应,少年跑掉了,走之前还抢走了刘晋鹏的飞鱼服。”
马观鱼的眉头皱紧了:“我记得李焦的左眉骨上正有一道伤疤。”
“谁说不是呢。”朱孟叹了口气,“是属下看走眼了,请马百户责罚。”
马观鱼沉默着思索了半晌,也不知下定了什么主意,冷笑了一声,甩了甩马鞭道:“进城。”
城里的李焦走到了荷叶巷的分叉口,望着三条更小的巷子,不知该选哪一条路。
他当然不知道马观鱼他们已经查到了飞鱼服,也不知道危险在向自己逼近。
青砖被冻得发白,一点寒凉融化在李焦的额头上。
他抬头望着天,又下雪了。
突然,左侧的巷子里传来了一声响指。
李焦右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上。
响指又打了一声。
看过去时,李焦看见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搓了搓手指,朝李焦勾了勾手指。
李焦按着刀,全身戒备,走进了左侧的巷子里。
响指声是从第二处大门里传出来的。
李焦唰地抽出了刀,护住身前,站在了大门口。
大门开了半扇。
李焦横过刀刃,用刀尖推开了半扇门。
门里面露出一个影壁,李焦瞧着影壁,上面钉着一个骷髅头。
似乎是专门为李焦钉上去的,李焦进了门。
“你记得他吗?”
刀尖猛地转向声音的方向,李焦屏住呼吸。
乌鸦先生从影壁后走了出来。
“他是谁?”李焦问。
乌鸦先生说:“是你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取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件叠好的衣服,大红色的,乌鸦先生抖开,李焦认得是刚刚见过的典衣行那件飞鱼服。
“他叫刘晋鹏,两年前,被你杀死在真定县城大街上,你脱下了他的飞鱼服,作为第一次杀人的纪念品。”
李焦的眼神在骷髅头和飞鱼服之间来回穿梭:“怎么会,我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对,不是几千两,也不是几百两,就是五十两,五十两就能换一条命。”乌鸦先生忽然把飞鱼服扔向了李焦。
李焦只觉得眼前一片大红笼罩了过来。
他向后退了半步,刀尖上挑。
呲拉一声,飞鱼服被他切成了两半,扑落在地上。
恍惚间,李焦想起了当日的画面:
一条长街,长街边是一座府衙的大门,四十多岁的刘晋鹏穿着飞鱼服,趾高气昂,站在衙前,抻着脖子往街那头望着,等待上差的到来。
他身后站着一堆士兵,排列整齐,肃容冷面。
衙门的牌匾上写着“真定卫所”的字样。
李焦躲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面,手里提着一篮子菜,慢慢挤到了刘晋鹏身旁。
他从菜篮子里握住了匕首,猛地冲出人群,一招刺入了刘晋鹏的心口里。
鲜血激射出来,染了李焦一手。
刘晋鹏抽出刀往前砍了出去,刀尖划过了李焦的眉骨,留下了一道伤口。
李焦向后退了两步,刘晋鹏摔倒在地,疼得大喊大叫着在地上打滚。
一匹快马斜刺里冲出来。
刘晋鹏打着滚,腰带也断了,身上的飞鱼服滚在土里,李焦忽然冲上去撕扯着飞鱼服,将衣服扯了下来。
在士兵们反应过来提着枪冲上来的当口,那匹快马冲过来,将李焦捞在怀里,又冲出去了。